加纳新太-《秒速五厘米》第二部 one more side 第1话 樱花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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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昨晚我做了个过去的梦。

那一定是因为我昨天发现的那封信的缘故。

果然,那个时候也许要是能将那封信交到他手上的话就好了。而这份心意让我像现在这样拿起了笔杆。

加纳新太-《秒速五厘米》第二部 one more side 第1话 樱花抄

接下来我将会写下我还是年幼少女之时的故事。

但是我没有能写完的自信。因为超越了语言的心意是无法表达的这种绝望心态的关系,导致我没能将“用语言所写下的心意”交给他。

现在在此挥笔,一想到那一天的体验是不是已经在我心中变得微不足道了,果然还是让我犹豫不决。

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将那封信交给他。我将很久以前,十年之前未能送出的那封信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过去的我真的让我觉得很欣慰。

让我觉得好温馨。

我觉得我好想对那一天的自己说“交给他就好了嘛”。要是能对自身的幼稚和缺陷更宽容一些就好了。

所以,接下来我将写下来的是迟到了许久类似信件的东西。

16

虽然让我烦恼了很久,但我还是想从转校时开始说起。

我有很强的无聊的自卑感,其中一个便是无法在他人面前好好地说明自己的出生地。

在东京那种纷繁的都市中生活,像在哪里出生的人这样制造出人与人的接触点是十分重要的话题,但每次我都会对此感到少许困惑。

听我父母说,我的出生地在宇都宫。

但是我没有在宇都宫待过的记忆,并没有那是我的尘根发芽的地方的意识。那里是母亲的出生地,也曾一家人讨论过,而我也只是觉得仅此而己。

上小学前搬到了秋田,然后又搬到了静冈,最后又搬到了石川。爸爸在栃木为大本营的地方性电器公司工作,派往各地的分公司及营业所已经成为了基本的义务。

所以直到现在我的容身之地在此的那种意识十分淡薄。

年幼时经历过多次搬家与转校,意识的根本已经演变为了那种思想。

不管到哪都不会太过深入。

这里只是暂时的停留之地。

这就是我从年幼时到青春期时所拥有的基本状态。

那是在石川县的小学三年级的冬季。

来年就要转校了哦,听到妈妈多次的提醒,我感觉到的只是终于能从这儿逃跑了的微微喜悦之情以及恐怖的事物又要重新开始了这种强烈的畏惧感。

“这次要去东京哦。”

妈妈认为这是非常幸运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对爸爸的工作而言确实如此吧。但是东京这个地名饶舌的发音让我觉得不吉利。

至今为止的我,对于学校、城市以及人际关系这种东西并未有所眷念。今后也一定如此吧?当时的我这么漠然地预想着。

我曾读过和我同样小时候有过不断转校经验之人的随笔。

里面有将每一个城市的样子与眷念一起记了下来。

当时我丝毫没有那样的从容。要是像那样注视周围的话就会和他人的视线对上。

与他人视线相对的话,我就会语无伦次。

语无伦次时,能入耳的话很少。所以我总是低下头,为了不和任何人面对面而做出最好的防备。

不管转多少次校,带给我的总是恐怖。

新的地方与陌生的人们都无法令我感到高兴。

与我差别巨大的语调、每个地方不同的人际关系的独特性、陌生的建筑物、陌生的人、班上同学除我之外都是相识等等这些不公平的状态使我纯粹地感到恐怖。

不管愿不愿意,每当被带到一个地方支配我的就是全身紧绷的肌肤感。

班上同学的一点点举动和毫无意义的话语让我感到十分有压力。

要是每次都能好好掩盖住就好了。可是那么高难度的事我无法办到。

畏惧是一种“软弱”的记号。

软弱只会带给小孩子那未成熟的交流一种名为“恶意相向”的信号。

每一天我都感觉不舒服。每一刻都有一种抽筋般的呕吐感。

呕吐感加重的话,就能不去学校了。但是这种想法让我的呕吐感更加大了。

但是只是空气感啊、气氛之类的东西的话,我还能够承受。

此时只要不深深地吸气,只是静静地呼吸让皮肤紧绷的话,时间便会自然而然地流逝。

无法承受只是种自暴自弃的说法。

我无法堵住双耳。用手堵住的话,对方会向我投来更大的声音。

我直到现在也有一些无法承受的话语。小孩子为了欺负他人而很喜欢使用的那种词汇总是缠着我不放。就算是连教师有时候都会用到这种措词。

在小孩子的空间里,大人也会变得很孩子气。这点我最近已经完全明白了。

虽然像这样一直静静地等待时光流逝,今后的日子也会是如此的想法总在我脑内浮现,但是我却想不出逃离这种现状的方法。

应该说“能逃出”的这神想法都没有。当时身为小孩子的我只能默默地承受一切强加给我的事。

对我而言唯一的救赎就是读书。

只需一个人便能沉浸在丰富的海洋当中。当时的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而我至今也都这么认为着。

读书能让我的心飞到另一个世界。使我得到救赎。

打开书本的话我就能变为他人。拥有别的境遇,能让我沉浸勳做梦都想不到的故事当中。心中的眼睛所看到故事的风景比起平常所看到的景色更为鲜艳。

我屏住呼吸,闭上双眼过着现实的生活,让心飞到另一个世界。通过书本,我学到了众多的知识。

那时,具体上来说应该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将我的心牢牢捕获的是C.S.路易斯的《纳尼亚传奇:狮子、女巫、魔衣柜》。

衣橱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居住着太阳之兽,还有冬之魔女……我沉迷在了对那个世界的幻想。我毫不厌倦地对那个世界不断幻想着。

当然,实际上我也多次打开家里的橱柜。虽然我明白那里并没有异世界的入口。

每当打开书本,我就会觉得打开了假想的橱柜之门,让心飞到了那个世界。(路易斯有意识到这个“打开”的行为的类似性吗?)

我真正的栖身之地就在此,就在那想象力之门的内侧。

当被告知从明天起就要到东京去生活的时候,我紧紧地抱住了手上的书,然后将涌上心头的新酌恐怖的预感拼命地压制住。

我已经明白要发生的事。

站在讲台上,被充满兴趣的视线所包围,然后兴趣化为失望,最后我的周围就只被难受的气氛笼罩。

而且我也没想象过自己能做出抗议,也并不知道从那里逃离的大门。我只是死守那想象力内侧的特别场所。为了保护那个小小的领域,只能忍受从外部带来的痛苦。

拼命地忍耐,那就是9岁的我唯一的主要思想。

畏惧会因周围的环境增幅,而增幅后的畏惧会带给我更多负面影响。

不管在哪儿都是一成不变,大概这样会持续到我死吧,所以不管在哪儿在哪种环境我都感受不到这是“自己的栖身之地”这样的想法。

当爸爸的老爷车到达参宫桥的新公寓时,我的眼神大概是忧郁的吧。

我在移动之时,并未欣赏窗外那流逝的景色。对于新的城市风景我并未抱有任何兴趣。

到头来,会让我体验到的总是同一种感觉。

“那种感觉”只是从零再次开始而已。就像是被油漆重新涂过一样。我明白只是身体里隐隐作痛的痛楚,更加严重了。

我将头靠向车窗。

如果这种坚固透明的窗户能一直在我的周围建立起一道保护层就好了。

因此当车门打开之时,哐啷的开门声让我觉得十分地不吉利。

鞋底传来的停车场的沥青的触感以及寒冷空气之中刺骨的冷气,简直讨厌得不得了。

还有一星期左右新年即将开始了,又要独自一人前往陌生的地方了。

光是想象就让我胸口紧紧一绷。畏惧的毒素从胸口一直传到了指尖。

那时我在默然地思考死为何物。

这种事今后会持续下去,而我无法再继续活下去的这种想法在心中萌生了。

这并不是说我想去死。当然我也并未拥有自我了断生命的勇气。

继续体验这种心情的话,气力就会一点一点被吸走,然后身体逐渐衰弱,最后影子慢慢变得淡薄——直到自己如同雪花般突然消失。我只是拥有这样的幻想。

但那并不是令人讨厌的想法。呼吸与意识逐渐消失……要是能变成这样,那该多轻松啊。我幼稚的脑袋里正想着这样的辜。

然后我在这片土地上遇到了远野贵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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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讲台的高度总能使我头晕。

明明只比地板高出数十厘米而已,但是那个景色却让我颤抖,心就像是掉到了谷底一样。

成群的目光朝向了我。一个个相貌不一的脸边变得扭曲,边朝我这边看过来。

在那些目光深处,表情的内层到底隐藏着什么呢?我无法明白任何一个人的想法。

不知从哪传来了笑声,我的肩膀自然地缩紧。我将紧握的双手放到了胸口上。

发出吱吱般惨叫声的是黑板与粉笔的摩擦声。我害怕得回过了头去。

笑声变得很清晰,我也越来越感到坐立不安。黑板上用粉笔竖着写着“篠原明里”这四个字,写完的老师将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将我面朝向教室。手的触感越发地令我感到紧张。

这是今天开始要跟大家一起学习的篠原明里。大家要跟她好好相处。

女老师这样说完,然后催促我跟大家打招呼。我一边行礼一边说请大家多多关照,声音变样,教室里一下子就议论纷纷的嘈杂起来。

有人说了句“奇怪的名字”,教室里又被炸开似的笑声包围。

我在转学的各个地方,常常会被这么说,这让我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十分地奇怪。

尽管老师责备了说这句话的人,但也没有特别较真的态度。大人们,是不会去做与场合的气氛相违背的事情。

我那个时候在许许多多方面上的想法还都很幼稚,但对于学校的老师并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一点,是十分清楚的。

我被指定了座位,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不知不觉膝盖已经僵硬了,仿佛快要失去力气似的。走在桌子之间的时候,我的脚不住地发抖,步伐也很蹒跚。

为什么我的身体会不按我的想法动作啊。我以非常伤心的心情,想着这件事。

通道两旁的位置上,男孩子和女孩子,都低着头,压低视线转过脸,观察着我的样子。

我颤抖的手和摇摆的裙子,甚至有被视线抚摸的感觉,皮肤上的毛孔都紧紧闭了起来。

视线逐渐变窄,焦点无法稳定。

视野也变得扭曲了。

为什么我的座位那么地遥远。

我低着头前进着。

就在这时——

爽朗的声音飞入了耳中。

“没关系的。”

我吓了一跳,不由得将背伸直了。多亏了这个声音我明白了刚刚我的背到底有多驼,扭曲的视野也恢复了正常。

虽然受到了想要停下来环视四周寻找声音主人的欲望驱使。但毕竟我无法办到,走到了为我准备的最后一排的座位上。

有好多人都回过头来看我。但是我还是像以往死死盯住桌面,逃过了回过头来盯着我的视线。

是谁?

对我轻声细语的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因为声音太过微弱,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听到了那个声音。

实际上,对那个声音有所反应的就只有我而已。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声音。

但是,我想……那是个男孩子。

老师在讲台上砰砰砰地敲了敲。大家的注意朝向了前方后,我便一直注视着那排成一排的后脑勺。

第一堂课结束后班上的同学死死地盯着我,然后慢慢地将我围了起来。

我被围了起来后,他们将从哪里来啊、为什么会转学呢、生日是什么时候等等这样的问题向我投了过来。

我想要从眼前这些人的脸当中找出“那个声音”的主人。这个想法占据了我的心,所以我基本上没有好好地回答这些提问。

“没关系的。”

这个声音一宣在我心中反复着。

我很在意这句话。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响彻的回声,甚至让我连“没关系的”这个声音的意思都无法好好理解。

我发着呆。

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

其实——

真的好希望有人对我这么说。

现在我能清楚明白,这就是我每当来到陌生的地方之时想要听到的话语。

虽然还未能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么,但是那百分百是只有9岁的我所追求的话语。

我的不安被理解了。

并且受到了共鸣。

被秘密地当成了伙伴。

就像是对我施加了魔法。

只是一句轻声细语便推动了我,让我抬起了头。

这是为什么呢?比起以往的转学,我没有那么害怕。

我睁开眼焦急地注视着周围的脸,而我无法好好进行回复这件事被一位看上去很固执,大该是有着指挥权的女孩子给善意地曲解了。

她好像认为我一定是因为被这么多人投来大量的质问给吓到了。

总是无法好好说话是我的日常便饭,我对她那种善意的理解感到惊讶。

原来是这样啊,仅仅抬起头便有如此大的差别啊……

这是我能好好度过转校第一天的初次体验。

我在当天使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花费了众多的休息时间不停地东张西望,然后突然将视线停了下来。就是他了,一定是他没错。

亲切的女同学们告诉我需要到别的教室去,而我则偷偷地看着那个人。

他在和朋友们聊着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一边兴奋着,一边将视线投向了我,要不就是聆听着对方的话语,或是进行着争辩。

到头来,几乎所有迎来转校生的人,要不就是对其十分感兴趣,要不就是采取毫无兴趣的态度。但是也就只有这两种态度了。

但他哪一种都不是。

虽然不感兴趣,但却并不是完全不感冒。他属于那种中立的、暖昧的感觉。

就在这时,我——

我认为他是与其他人不同的生物。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份不协调的感觉。

乍一看确实与周围的气氛很融合。但还是确实让人感觉若即若离。

就如同和周围隔着比玻璃还薄一层的薄皮般的感觉。

仅仅如糯米纸板那般厚,但是那里却存在着与现实偏离的次元世界。而大家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我对那个男孩子很感兴趣。应该说是只对那个男孩子产生了兴趣。

可以的话,想要站在他面前,想要再多看看他的脸,想要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对于转校生来说是无法办到的。在这么多人中仅仅对一人产生兴趣,就连偷偷地问其他人关于他的事情都办不到。转校生可是詖期待着能融入全班数十人的整个团体里的。

回家的路上,被顺路的女生邀请,我们一起回家了。

像这样平稳、友好地度过第一天真的是十分地难得。所以让我十分激动。

虽然有十多位看样子不讨厌我的女孩子,但是我心中只想着那个男孩子。要该怎样才能知道他的名字呢?

沿着学校的围墙走着,没走几步就发现围墙内侧有棵樱花树,从棍杂着少许绿色的绿枝中飘洒出被风吹下的花瓣。

转到别的学校,很多都是春天的新学期的时候,但是也许这是第一次像这样将视线停留在树木与花朵上。

这就是秒速5厘米,我心中嘀咕道。

我的爸爸有点孩子气,至今都有时会在书店里买下自己小时候看的少年向科学杂志。

在那些书页边缘的豆知识栏里的一句话让我觉得很有趣。樱花花瓣的落下速度是秒速5厘米。就是在钟表里最忙碌的指针转动一下时,花瓣就会接近地面5厘米。

我用多快的速度才能接近那个孩子。

这样的比喻,那时幼小的我还不是很能理解——如今长大成人的我,还会偶然忆起那天的场景,散落的樱花,“秒速5厘米”这句话。

14

过了没多久,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远野贵树。

班主任叫我最好尽快地记住班上同学的名字,便将点名薄借给了我。

于是我便拜托喜欢照顾人的女孩子,问这个人是谁这样子核对姓名。当然是以为了记住全班同学的姓名为理由,但我在意的只有他的名字。

至今为止的我,率直得不得了。所以并没有做出表里不一的言行的这种想法,所以,这种做法对我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挑战。

但是就算是知道名字,也是仅此而己。虽然想要接近他,但是我想不出该和他说些什么。

更不知道如何向他搭话,要是突然找他说话一定会非常显眼,大家的视线又会朝向我。最终事态一定会朝坏方向发展。我的脑袋中充满了这种负面思想。

最重要的是我连该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我很怕男孩子。

男孩子又粗鲁、声音又大,并且还用那洪亮的声音说些过分的话。这就是铭刻在我心中的世界观。

因此,我尽量不注视他。但是视野的边缘还是捕捉到了他,老是在意着他。

我记得和他第一次说话是在一个月或是两个月后。

课程、大扫除以及班会都结束后,我迈进了位于校舍二楼尽头的图书馆。

这所学校的图书室里的方针是连学习漫画都不存放,只引进一些纯文字的书籍。只看文字书籍的小孩子,可以说基本上没有。虽然听说过去不是这样的,但是至少我不知道。

所以,这里的书就像是被我一个人霸占了一样。

虽然有图书委员会,但是负责管理书本借出的小孩子很少按照日程出现在柜台上。我总是自己在图书卡片上盖个章将书租借出去。

在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声响的图书室里,我自然而然地屏住了呼吸,放轻了步子前进着。

为了返还租借出的书,我从柜台上放置不管的图书卡暂存盒中取出卡片,将姓名的那栏盖上返还章,然后再将它插到书籍返还口袋里。最后将书放回原本摆放的书架上。

穿过几列书架后走向边缘时,我的身体停止了——我的思考也停下了。

远野贵树君就在那。

贵树君紧紧地盯着书架上陈放的比他稍微高出一截的书的封面。

但是我觉得他并非真的只是在看书的封面。

他在注视穿道书架的方向的东西——要是书和书架都是透明玻璃的话,他一定能看见那里的东西。所以他只能模糊地注视着。我是这么觉得的。

书架位于向南面的玻璃旁,整齐排列的书本被太阳完美地曝晒着。

夕阳的淡淡光芒射进窗内,温暖着他的后背。

脖子边的汗毛也被染成了金色。

我犹如岩石般死死地盯着这如画般的光景。

回过神来正当我想要逃开之时,他也察觉到了我,把头朝向了我。

“那个……”

他嘶哑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我也将头朝向了他。

无法动弹了。

能听见自己心脏的声音。

可以感觉到身体在倾诉着非常事态的来临。到底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着什么?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篠原明里?”

名字被叫令我更加地惊慌失措。我的双腿想要逃跑,但是却无法动弹。我只能将身体紧缩一团,为了保护自己将书紧紧地抱着。

“你是来还这个的吗?”

“哎?”

“接下来我借,可以吗?”

他用毫不拘束、爽朗的语气向我说道……当我察觉到他用手指着我抱着的书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虚脱了,力气完全使不出来。

他那率直朦胧的双目,因夕阳而显得稍稍有些刺眼。在我心中响彻着警戒心的枷锁被开启了的声音。

刚开始不管他问我什么,我只是微微摇摇头。我记得当时我只是缩成一团,一言不发。

但是——

“我也是去年转学进来的。”

当听到他对我表明的瞬间,我自然而然地对他敞开了心扉。

他和我一样,有着转学的经历。

他最初是在长野,然后是三重,最后经由静冈来到东京的这所学校。我也有在静冈待过。

他说话很慢,有种大人的感觉。声音也很小,总是在思考过后再发言。

他并未向其他男孩子那样说话慌慌张张得让我缩成一团。也不说些脏话。所以我可以安心地听他述说。

我们二人在图书宦的地板上坐了下来,靠着窗下的墙壁,互相述说了只有转学生才能共鸣的各种话题。

我对他的话语频频点头,而他也对我那有点语无伦次的话进行着回应。从我们的口中吐露了好多好多双方都会肯定的事情。

那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也一定能立刻明白。

这样想着,涌出了很多话。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说出的话能被理解能够这么高兴。

至今为止我想说出口,但是却怎么也无法好好表达的话,现在顺畅到令人吃惊。

室外的光线慢慢地倾斜,夕阳的红色也逐渐增加。光线照射到我们面前的书架,曝晒在阳光下的书本褪色更加地严重了。

外面已经完全天黑,我们朝着相同的方向回家,到了分岔口时难以割舍似的挥着手时,我们已经真的、真正地成为了关系亲密的朋友。

交流越多越让我惊奇发现我们二人是如此地相似。

转校生这种境遇会创造出这种特性吗?

他和我都喜欢读书。更加明确的说是比在外面玩球、摆弄那些油漆涂过的玩具、陪其他人玩那些想出来的新游戏以及谈论一些无聊的话题并装作很有意思这些更加喜欢。

我们是知道在自己心中慢慢孕育出异世界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的小孩子。

孤单一人的时问也可以充实自己。他是第一个赞同我这种意见的人。

我们两人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有时候也会请假休息,在一旁观看他人上体育课。

所以我认为正因如此培养出了让我们在安静的地方时会思考各种事情的倾向。

当这种倾向很明显地浮出表面时,我与他都被双亲带到了心理科那样的地方进行了问诊。因为搬家就连治疗也变得马马虎虎,最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这件事上也和我一样。

就像是我们都擅长日语、社会以及理科一样。

特别是日语,每次考试我们都能取得惊人的成绩。但是,我们并不喜欢日语课。

当时我真的很讨厌那种诱导并期待我们回答某种答案的课程。

当然我们也有不同之处。

贵树君比我更加主动地融入周围。

通过在他人面前好好地嬉闹、开玩笑、有时还突然意气用事来有意识地确保在儿童社会中自己的容身之地。

他很努力地去掩饰自己并没有融入到周围,一直通过如此来保护对他而言真正的重要之物。

察觉到这样的他大概只有我了。

我对贵树君的这种做法感到很吃惊,觉得很新鲜。要是我也像他那样就好了……

因为我总是害怕面对事物,总是躲起来一言不发。所以我对他那种类似由努力培养出来的积极性感到十分意外,也觉得他十分坚强。

他和我都瞒着双亲进行着长时间的电话。

即便如此我们都未能满足。在学校里我们也开始形影不离了。

这使我开心不已。

我确实地需要能理解我的人。多亏了贵树君,我适应了新的小学。

融入到周围,慢慢变得开始懂得接受这件事本身对我而言就是十分珍贵的体验。

有种仿佛从背负的重物当中解脱般的释放感。度过没有任何恐惧的日子,这对我而言大概是出生以来的第一次。

“明里转学过来后,我有件事一直想对明里说。”

贵树君某天向我这么说道。

听到这句话后,我真的有种被满足的幸福感。

小学生左右的妙龄少女基本上都期待着命运的来临。用老一点的话讲就是红线之类的。

我至今为止并未对此有什么期待。因为我觉得没有任何人会喜欢上我。

这也是我曾经对于我的人生与世界的理解。

贵树君让我第一次获得了普通人的感觉。

就是说我被一直在意的男孩子也一直在意着我的这种奇迹使我获得了普通人的感觉。

我和贵树君待的地方主要是在图书室。

学校放学后,我们一起到图书室去,二人站在一起望着书架,选出各自在意的书籍,再到大大的书桌上面对面坐着读书,直到各自心满意足为止。然后有时还会对对方的嬉笑声做出反应,去窥视对方的书、观看书上面的插画。我们每一次都会去拿一些书来度过这段时光。

我在那间图书室里拜读了好多的书。

《纳尼亚传奇:凯斯宾王子》的续编我便是在这里读完的。

在这里我与贵树推荐给我的《地海传奇》邂逅了。贵树君好像喜欢后半部剧情严肃的地海,但是我也喜欢那令人作呕的地海前半部。

《Momo》《小王子》《大魔域》(真的好重,抱回家的时候真是辛苦死了)。

贵树君喜欢的是怪盗鲁邦。而我喜欢的是福尔摩斯。

Judith Worthy的《Garden in the sky》。

《飞翔的教室》。

寺村辉夫的《我是国王》系列。

星新一的儿童向作品。

我将《你好安妮》推荐给了贵树君,相对的我必须去读《怪人二十面相》(真的可怕极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多么健康的少男少女所精挑细选的作品啊。过了许久回想起了,我为此特别感到欣慰。

当我品味贵树君喜欢的书,而我喜欢的书亦被他拜读时,我觉得自己心中的小世界仿佛架起了一座桥,感觉就像是将自己心里的某种东西与他交换了一样。

品味同样的作品,当他说喜欢我未曾留意的部分的时候,我觉得就像是又多了解了他一样。

13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一年的时光。

那一天的傍晚我没能碰到贵树君,于是我只能独自从学校走回家。我们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黏在一起,有时候也会发生这种状况。

我记得这是发生在五年级的某天,大概是五月中旬左右的事情了吧。

那是一个阳光温暖,让人一晒到就会不由自主进入梦乡的心旷神怡的日子。

受到好天气的影响,我不由自主地有了想试着绕绕道的想法。

学校正好位于世田谷与涩谷的中央地带,代代木八幡宫也在我回家的途中。

神社一带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山坡,那里有好多好多的树木,就像是料理中被放入香菜一样,绿色丛生。

要是平常的话我只是边斜着眼看着这些景色边路过。但是今天我突然想试试看爬上这个通向神社的长长石阶。我想稍微看看那个山坡上面到底育些什么。

手心滑过钢制的扶手,边感受着脚下岩石的坚固边一步一步地爬着台阶。

石阶的两侧有许多成排生长的大树。那些树的枝叶都十分茂盛,就像隧道一样。越往上爬头上的树枝也就越来越稀少。

我穿过了石阶的牌坊。

由光滑的鹅卵石所铺垫的参拜之路稍稍地弯曲着。道路的两侧挂着红红的灯笼。

神木的枝叶就如同屋顶那般覆盖在参拜的道上。树叶间的缝隙照射进来的光斑斑点点地印在地上。

贵树君就在那坐着。

这是完全偶然的相遇。

他在道路边缘的巨石上呆呆地坐着。后背稍微有点驼,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末发出任何声响就如同这附近的树木或是岩石那样,紧紧地盯着他。

他的两旁有两只小猫。

那两个小家伙,一只伸直了身子躺在地上打盹,另一只则是坐着,尾巴微微地摇动着。虽然那对小家伙的头都朝着别的方向,但是身体的一部分无意识地贴着他。

他与猫以及另一只猫,全都朝着不同的方向。

即便如此,但总觉得他们就像是在用电波偷偷地进行着交流。

就像在互相接触,互相联系着。

树荫的光粒从他们的上面照射了下来。

偶尔微风轻轻地抚摸着他们。

我紧紧地盯着这幅光景,就像是变成了岩石一样。

我觉得神现在像是在告诉我非常重要的真实。我觉得世界神秘的另一端,有一幅画就在那里。

“……听说法国也有揖斐川哦。”

他突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贵树君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就那么坐着看着我这边。

“你不知道揖斐川么?”

“我想想,是岐阜县的那条河吗?”

惊讶之余,我这么说道。说起来,贵树君之前也在中部地方待过。

“嗯,今天在图书室里发现一本地图册。不觉得根意思吗?说不定这世界的某处还有玉川哦。”

“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某处是被紧紧相连的吗?”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但是贵树君好像十分吃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从没有这样想呢。”

说完他注视了四周覆盖天空的枝叶与混凝土的牌坊以及路上铺路的石子后,就像理解了什么似的嘀咕道。

“我觉得你说的对。”

然后贵树君又用很佩服的神情,紧紧地注视着我。

看来我随便说的一句话,在贵树君的大脑中反复推敲着。

我开始觉得难为情起来。

贵树君喜欢像这样死盯着人看。

我只是将突然想到的事情自然地说出口而已。他像那样思考,像那样深有所感,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总是站在将他人随意的话语想象的很严重那一侧,但是从没有这种相反的经历。

贵树君突然将视线移开了我,将手放在了那两只猫够得到又够不到的地方。

“白色的猫叫做咪咪,带点茶色的叫做小不点。”

“它们是兄弟吗?”

“不知道。但是它们总是在一起。”

我向它们靠近,轻轻地蹲了下来。把手伸向了咪咪的头上。咪咪白色的毛像是棉花一样软绵绵的。

柔软得可以让人陶醉。

白色的猫很粘人,它用额头摩擦着我的手。像这样摩擦了两三次后便小跑了起来,穿过道路后不知道去哪儿。小不点就像是觉得很麻烦似的打着呵欠,慢慢地追着它而去。

我带着不可思议的余韵回到家后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连头一起包裹住。然后开始想象遥远国度的那条揖斐川。

那到底是条怎样的河川呢?

大概是一条并不怎么大、可爱的河流吧。

但是也并不是那种哗啦啦的小溪,虽然不宽,但是却有深度。流动的河水密不可分,优美无比。

而且在被夏日照射后,水面还会闪闪发光。

我像这样想象着未曾去过的国度里那未曾目睹过的河流。

然后我站起身来走向了桌子,将抽屉里的笔记本取了出来。那只是一个没有题名的校园笔记本。

但是这个是我的宝物之一。

我有个很奇怪的习惯。那便是读书或是看完电视后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知识记在笔记本上。

那里写满了鼹鼠如果每天吃掉与自己相同重量的食物的话就无法存活下去、世界上约有七千多种语言百年内就会失去继承语言的人,而那些语言会将减少一半、其名虽为“新桥”,但其实是巴黎现存最古老的一座桥等等这样的知识。

已经快要记满三本了。

过了很久我才察觉到,我在那个时候像这样保护着自己。收集知识原来是为了接近世界的秘密的方法。

我通过这种吸取情报的方法来感受“世界的恩惠”。

我觉得这就像是为了今后必须明白的“世界的秘密”而设法进行理解,将其吸收的一种小孩子独有的仪式。

我在笔记本的新的划线上写下了——

“法国与日本都有揖斐川。”

然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在下面记上了一笔“就像这样,世界是紧紧相连的”。

对了,把这个笔记本给贵树看看吧。

他一定会很惊讶,会很佩服我的。

贵树君也一定脑袋里装满了这类知识。也许他和我一样也记录到了笔记本上。

虽说是这么想……

但是在这么想的同时,让人难为情、触电般的感情也向我袭来。到最后我还是没有把笔记本给他看。

12

我想在此写下五年级时另外发生的一件事。

我和贵树君的共有时间和空间中没有任何杂音,一直继续着风平浪静的日子……要是真像这样的话那就真是童话般幸福了。当然事情并非如此。

我们将要迎来思春期这个阶段,而周围的小孩子们也已经到了意识到这种事的年纪了。

我们真的是关系很好。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

这对于小学生而言果然太过激了。不被戏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记得那时候休息时间很长,大概是午休的时候吧。男孩子们用力地戳着我的肩。然后开始了惯例的奚落。

问些“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之类的话戏弄我,而且还有更加直接的。

当然现在只会觉得很可爱而已。但是对当时我而言是非常致命的。

我想要做些反驳,但是话卡在喉咙里,只是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让教室中的同学们都笑成了一团。

我感觉自己双手的鸡皮疙瘩全部都起来了,整个人都冻住了。

贵树君那个时候不在我的身旁。

那种特意趁着贵树君不在的时机的恶意让我害怕得不得了。

只要贵树君不在,我就会变回到那个什么事都办不到的自己。

坏心眼的男孩子们仗着我不还嘴越发得意,越来越过分了。他们走到了黑板边,边嬉闹着边开始涂鸦。

涂鸦的内容是为了戏弄我与贵树君,而画的相合伞。并且还是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巧妙地描绘着。

红色的粉笔画了一个心形符号。我的名字前紧紧写着贵树君的名字。

而我也没能出口阻止,怦怦的心脏声在脑袋中响彻着,我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脑中的压力过高,让我有点冲头。为什么这种时候我的身体会变得无法动弹了呢?

涂鸦完成了,在喧闹了一阵后我颤抖的双脚终于能动了。我走到黑板前,接下来就该拿起黑板刷擦掉这个涂鸦。

虽然我脑中清楚地明白着,但我就是连这点事都无法办到。

当十分接近与涂鸦面对面时,那瞪着我、嘲笑我的意识化为强大的压力紧逼着我,让我的身体无法动弹。

我开始眼前发黑,沉重的恶意就像是烟雾似的从黑板上产生,好像要将我包围,我被这样的错觉给缠住了。

恶意。

恶意。

就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了。

男孩子和他们的笑声与我面前黑板那所产生的恐怖的东西相比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我知道恶魔的存在。

这种东西不仅仅是存在于我所读的故事当中……我也知道恶魔也存在于这世界上。

这便是恶魔。

从这个粉笔画中间出现的烟雾似的意志。

这是我最害怕的东西。

我的身体被无形的线给绑住了。

脸火辣辣的,脚冷冰冰的。

心也逐渐破碎了。我开始慢慢地低下了头。

再过个两三秒的话,我就会哭了。

那时将围着我周围的烟雾给驱散的是如同拍打白色塑科瓷砖的锐利的脚步声。

周围响起了混杂奚落的叫喊声。我终于能朝向脚步声那一边了。贵树君露出可怕的表情,用力踩着地面向我这边走来。

一瞬间,连贵树君我也觉得可怕极了。

他马上就走到了我跟前,我身体不由得缩了起来。

他用仿佛将脊柱都伸直的气势,直接拿起了黑板刷用力地擦了两三次黑板。

中间的图案已经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了。而我也因此从束缚中获得了自由。我终于能够开始呼吸了。

下一个瞬间,我被另一件事给吓到了。我的右手被贵树君的手腕给握住了。

贵树君从手腕上松开了一瞬间,便又飞快地重新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我感觉到他将我的手牵向某个方向。

我的身体突然变轻了。

我被贵树君牵着手带到了教室外。应该说是我们二人手牵手逃到了教室的外面。

那时的感觉该怎么说才好呢。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虽然无法好好表达出来,但我的身体被仿佛被一个巨大的解放感给包围了。

被贵树君拉着走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没过多久我的身体便像是没有体重一样的活动了。

手牵着手,我们在学校的走廊里轻快地跑着。

虽然背后传来了喝彩声和口哨声,但这只是成为了轻轻推动我们前进的一股顺风而己。我当时感受到的只有解放感与贵树君手的硬度。

从他手心传来的坚强,让某种东西流进了我的身体。便我变得更加地轻快了。

午后学校的走廊,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折射到了打了蜡的地板上,然后再从地板上反射开来,十分地耀眼。

我们好像是要跳进那耀眼的光线当中似的,向被太阳照射的操场跑去。

我在那时清楚地明白我喜欢贵树君。

那是第一次和贵树君牵手,我好想像这样一直牵着,永远都不要松开。

我们就这么一直跑到了学校角落的仓库后面。那里已经变成了草地。还有好多能当做理科教材使用的大型岩石类标本。

这里是校舍的死角,不仔细找是不会发现的。

我们在这个草地上躺了下来,跷了第五节课。之后事情闹大,虽然我们被老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但是我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吃惊。

在草地的上面我们说了各种事情。当话题结束时,我们就这么两个人一起眺望着蓝蓝的天空以及仔细一看还能发现稍微有点活动的云的边缘。

在我们躺着的这段时间,我心中一直想要再一次触摸贵树君的手。

大概我是想和贵树君试着接吻看看。我觉得这也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11

我们迎来了小学六年级的春天。

当天气变暖,不需要穿大衣之时。妈妈购买我的春装后回来说道:

“东京的孩子果然都很漂亮呢。”

我们已经搬到这里三年,但她还是说着这样的话。

妈妈有点女孩子气,总是给我买一些轻飘飘的可爱衣服。我甚至认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人偶。

对于变得能够穿着这么显眼的衣服去上学的自己,我稍微有点感慨。

我对于人的视线已经基本上不在意了。也能够抬起头,迈出大大的步子行走了。

也能够不窥视周围的状况开日笑了。

而我和贵树君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我总是在他的身旁。(或者是我的身旁有他。)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总是在一起,午休和放学后我们会溜进图书馆里读书,然后就书上的内容进行交流。

觉得还没聊够的时候就瞒着双亲煲长长的电话粥。长到可以令周围的同学对我们冷眼嘲笑。

有时我会心血来潮地握住他的手。

每次都会使我变得很温暖,喘不过气来。

我曾经明明认定自己直到死都不会被任何人爱上,可是没想到我也会拥有不会被甩开的手。这简直让我无法相信。

他能明白我的全部。

他能接收我所有的话语。

我们在放学后去了各种地方约会。

樱花开始绽放的时候,我记得大概是三月二十四号左右吧,那之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便盛开了。

每当经过参宫桥公园的边缘时,公园内樱花那粉色的存在感便会逐渐增强。

这种季节的转变让我十分高兴,有好多次我都抬着头欣赏那樱花树。

在还未盛开之前风一吹过,看上去十分柔软的花瓣便会飞舞下来。这种光景总让我觉得很幸福。

参宫桥公园是位于住宅区中央,被树木包围的小山丘,那里是小孩子们的游乐场似的地方。走上转弯迂回只能允许小型汽车通过的细细的坡道就能到达小田急的车站方向。

马路中公园里樱花的枝干恣情地伸出,所以天空就像是被花给遮盖起来似的。

虽然这条道路并不是指定的上学之路,但是我很喜欢从樱花下面穿过,老是拉着贵树君来到这里。

雨过天晴后的白云之间可以看见蓝天,阳光将淋湿的道路烘干。

放学后,我和贵树君在盛开的樱花下肩并肩走着。

在积水中倒映的樱花树枝。飞舞而至卷起波纹的花瓣。

大概是因为上午下雨的缘故吧,大量的花瓣就如同演习所使用的那种纸雪花似的漫天飞舞着。

在路边耸立的供水塔透过花瓣释放出粉红色的光芒。

甚至连空气的味道,都有种粉红色的感觉。

树枝形成的阴影,将我们所行走的道路染成了白色的斑斑点点。

“快看,秒速5厘米。”

我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

贵树君疑惑的神情,让我的心痒痒的。

“花瓣落下的速度是秒速5厘米。”

贵树君毫不在意、心不在焉地说道。

“明里对这种事情很清楚呢。”

贵树君不知道吗?触动心灵的自然,能用严肃的数字来表现这点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这太准确了。这是为什么呢?有种命运般的声音。

秒速5厘米。

我想这大概是我无意识所发出的委婉的爱的话语。

就是说我们两人在一起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我们二人想要永远在一起。

然后慢慢时间累积,我们的羁绊也一点点、慢慢地逐渐变深。

就如同那花瓣掉落的速度,慢慢地,但是十分明确。

我想要像这样自然而然地与你结合。

我想那一天的我一定是被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所包围,受到祝福的存在。

当然年仅十一岁的我,只能意识到这一点。并不能解释秒速5厘米。

而这个话语中所包含的便是那种意愿。

但是贵树君的那个漫不经心的答复,让我有点不满。

向前迈着步子,那漫天飞舞的花瓣仿佛如同花吹雪的戏剧般的光景让我有些兴奋。

我伸出了手,想要接下那飞舞的花瓣。花瓣就像是为了逃避我的体温似的,在我的手上轻轻地跳了一下,从我的手中逃开了。

“呐,这是不是很像雪?”

“是么……”

贵树君经常像这样用疑问口气来做出回复。

“这边花瓣飞舞的时候,世界的那一边正在下雪哦。”

“日本的相对侧是巴西哦。”

他还是一点都没弄明白。但正确来说日本的相对侧可是在阿根廷附近的海面。

“世界可是平面的哦!”

说着,我突然跑了起来。

在如同樱花的隧道般的坡道上我奔跑着。树荫与从树叶空隙照进来的阳光,在我的眼前不停地互相交错着。

“喂,等等我啦!”

我的身后传来了贵树君的声音。贵树君追了上来。我能通过脚步声明白这点。但我并未理睬,穿过了拐角处,躲在成群的樱花树的最后一棵树的暗处。

虽然我从贵树君那逃走,但是我觉得很安心。

因为会有人追上我。

那是件多么让人安心、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从坡道上下来,转了个弯。

那里有个铁路的交叉口。

贯穿了住宅区的小田急线列车在此通过。

警告灯当当地开始响起,栅栏也开始慢慢地降下。我在下降之前便跑了过去。

成群排列的樱花十分漂亮,被风吹动的花瓣也飘到了交叉口这里。

我在到达交叉口对面的时候,栅栏刚好降完。转过身去,映入眼前的是到达分岔口那边的贵树君与涂满黄色与黑色的栅栏。

“明里!”

边为贵树君远远超出我想象不安的表情感到吃惊,边将手里拿着的雨伞撑开。他怎么了啊?只不过栅栏将我们拦住了而己。

“贵树君。”

我转了个圈,用伞挡住了飞落的花瓣。

快看,很像雪吧。

“要是明年我们也能看到樱花就好了。”

不光是明年,后年也要,接下来永远都要。

正当我准备说出口的时候,从左至右,与轰鸣声一同驶来的电车挡在了我们的中间。

一瞬间,我的心中涌起了一抹小小的不安。飞逝的车体与轰鸣声。贵树君就站在对面,但却看不见他身影,听不见他的声音。

光是如此就能让我的思考变得消极。

贵树君要是不在了,那该怎么办啊?

但是用不着担心,当车辆全部驶完,刺耳般的声音也一同消失的时候,贵树君就在分岔口的那一边。春意正浓的空气,午后的阳光,像雪一般的花瓣全部都在他的身边。

将伞折起,我挥开了花瓣。开心地等待着我们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

光是待在他的身边,我就感到比春日还要温暖。

我想要传达给他的心情,他能做出回应吗?度过交叉口后,我们二人一起迈着步子回家的时候,贵树君突然向我问道。

“明里,你要去哪所中学?”

“中学?”

“嗯,中学。”

我在心中开始产生疑惑。中学的事我没怎么特别的考虑。

“私立中学之类的,家里人没和你说么?”

贵树君这么问道。

“并没有怎么考虑……”

“并没有怎么提……”

贵树轻轻地哼了一声,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用平时那嘶哑的声音向我诉说着。

在这里不远有所中高一贯的私立学校。家里人希望自己能去那里上学。

“明里也去那怎么样?”

“什么?”

“我在想明里也去那上学就好了。”

我对这个突然的事情感到不知所措。

“我,我需要问问妈妈才能明白……”

我试着考虑一下这件事。

特地去读私立中学的孩子应该并不是很多。而一起到私立中学上学的孩子更是少之又少。

而贵树君要我和他去这个地方。要我和贵树君一起去新的地方。

要是去公立学校的话,到时候小学的同学基本上都不会改变,最后我们一定又会被戏弄吧?虽然已经不是很在意了,但是被其他人奚落我和贵树君的事情还是让我觉得很刺耳。

要是我们二人一起去别的中学的话。

在谁都不认识的学校。那里是只有我和贵树君二人互相认识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我们二人将创造出新的栖身之所……。

那是多么具有魅力的一件事啊。

我这么想着。突然,我注意到一件事。

这不就和转校一样吗?我竟然自愿地想要进行类似转校的事。

并且一点也不害怕这个行为。

这全部多亏了身边所感受到温暖。

我这么给出了答复。

“我觉得那真是太棒了!”

我试着再靠近了他3厘米。

我以为这份温暖永远都将会属于我。

我还觉得自己比起年龄更为成熟,但我其实完全是个小孩子。

我擅自以为我们会去同一所中学,今后也能一直在一起。

过了一年,我已经深深了解到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的猜测。

包围着我的世界绝不可能对我那么好,这种事我应该早已经明白了。

10

墙壁上挂着的水手服让我一点也不觉得开心。新制服的质地还非常地生硬,看上去十分地重,十分地不自由。

在纸箱里还装着自己的行李的新房间里,我像是接受惩罚似的装上了它。

我不想穿上鞋,也不想出门。

来到学校的话,入学仪式就会开始,我也将被其束缚住。

只要留在这里,奇迹就会产生,还是会有办法的。我好想紧紧地抓住这个空虚的愿望不放。

但是,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我并没有反抗的力量。我只能一点一点地随波逐流。

我穿上不协调的制服,穿上如同秤砣般的鞋子,向新的中学出发了。

就连送我出门时妈妈的话语都感觉十分地虚假。

毫无生气地走在路上,没过多久住宅便失去了踪影,道路两旁是还没有注水的水田。抬头望去,能看见广阔的田园。

而在那更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众多漆黑的杂木林。

这里到底是哪儿呢?这个疑问至今都在我脑中徘徊着。

当然就情报而言我十分明白这是哪里。

只是对于自己在这里而感到无法接受。

我在田园的路上,迈着小小的步伐行走着。

越走就越接近现实。

已经可以看到田园旁两毛线的架线。岩舟站的站台也进入到了视野里。

在那背后耸立的是巨大红色纹样的岩山。

如果从高度来说,那并不是一座高山。但是在平地上突然有座陡峭的山出现的话,也会让人觉得十分巨大。

因为岩石的形状很像艘船。所以叫做岩舟山。岩舟山的山脚处的车站是岩舟车站。岩舟车站的周边是岩舟镇。

岩舟山十分单一,没有丝毫修饰,让人觉得很不自然。

用月票通过刚完工不久的检票处,我走向了站台。

这种不习惯的行为,让我无法平静,心中忐忑不已。

月票夹粗糙的感触也令我格外紧张。

站在站台上,能一眼看穿刚刚自己所通过的那片田园风景。

周围没有任何建筑物,天空也十分宽广。

橙绿色的旧电车从我的右侧驶来,两毛线是连接粝木县与群马县的小型铁道路线。

我从今天起就要乘坐这列电车从到位于栃木县小山市的公立中学上学了。

自动门开启,当我乘上电车时,发现上班时间竟然没什么人,这有点让我吃惊。车内悬挂的广告还是少得可怜。

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车厢内。

不协调感……

电车的车轮,有节奏地行驶着。

为什么我会?

为什么我会?

我的脑中不停回响着。

但是疑问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中断了。

学校的正门的入学式看板上装饰着用纸制作的假花。

我穿过了那道门。

入学式开始了。

途中我一直闭着双眼。

入学式后我进入了被指定的教室。坐到了被指定的座位上。

周围传入耳中的男女同学的喧闹声十分地刺耳。

不知道为什么不认识的同学们胡乱地情绪高涨,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周围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就像是没有现实感的幻影……

班主任打开门踏进了教室。我连班主任的长相都没法看清。

虽然他在说些什么,但是我的意识却无法理解。

开始一一介绍自己的时候了。

有种强迫的感觉袭来,我开始不安了。

被这种不明所以的感觉紧逼,我急忙地站了起来。

当知道该轮到自己介绍的时候了,是在身体做出反应之后。

周围传来的偷笑声,让我无地自容。

我那时才第一次抬头看了看周围。

原来全班都坐着,只有我一个人站了起来。

眼前的高低差,让我开始犯晕。

就像要从高处掉下去似的。

大家都回过头来看着我。

那集中的视线就像针一样。

呼吸停止了。

心脏也紧紧地纠了起来。

我强烈地畏惧着。

但并不是害怕之类的感情。

就像在我的周围产生了重力,然后将我的水分紧紧地拧干一样。

好痛苦。身体无法动弹。

我无意识地期待着有人会对我说些什么。

有人说了些什么。

但那是讨厌的嘲笑。

班上的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这就是我。

独自一人的我。

樱花是不是在盛开着,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

9

知道中学考试的合格通知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是,小学六年级的二月中旬过后。

我和贵树君都平安合格。

我们并不是属于考试失败的类型。

我们二人紧紧抓住合格通知,像男孩子那样砰砰地击掌。

“两个人”一起去陌生的地方,这可是初体验。

而预感这将成为让我激动不已的体验的自己也是十分地新鲜。

身边有握着手的伴侣,一同去往新的地方是件多么开心的事啊。

每个小小的新事物一一比如说第一次穿的制服,还未熟悉的通校之路,让人不安的还未习惯的校门。像是对这些事物的感想,都一定会让我在心中边想着“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边慢慢地体验着。

而到时候我们将会互相注视,来进行确定吧?

像这样想象着未来的感触,真的开心极了。

“爸爸要调到栃木了哦。”

从学校归来,放下书包后,正在做家务的妈妈从我身边走过,用聊天般的语气对我说道。

“什么……”

我刚开始还不知道什么意思,用一副心不在焉的眼神,追赶着穿着拖鞋叭哒叭哒地走开的妈妈的身影。我心中充满了讨厌的预感,追上了妈妈。

“又调职了吗……”

“这是最后一次哦。爸爸一直都想要回到栃木的总公司。他打电话回来告诉我今天终于定了下来,虽然在东京分公司更有发展机会之类的。”

“嗯,那个……”

“真的好想快点安定下来啊。你看,正好现在爸爸老家出租的房子没有人租。对了,搬家之前要打电话给房屋清洁公司才行!”

“那个……”

这到底是怎么意思?

“我,我可是合格了哦,考试。私立的……”

“是啊。”

妈妈停下了步子,将手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用很困扰的表情看着我。

“该怎么办呢?”

那是边装作要听取我的意见,边慢慢地拖着时间,边一点点地将事情顺她的意愿时的表情。

虽然一家人有讨论过好几次,但是父母的结论已定。

就是说,就当我从来没参加过私立的考试,让我去枥木县内的公立中学上学。

将这种不讲理的事情,让他们认为这是不讲理的力量,小学生的我并未拥有。

我想我试了很多说法。

但是对于一开始便已经决定好,不打算变更的人来说,不管怎样的说法他都不会听进去。

相反的,被他们问起为什么想要到这边的学校来读书时我无言以对。

我和贵树君之间有种特别联系的事情,并未跟父母说明过。

因为太重要了,所以不想要父母进行干预。

不想要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干预。

要是一开始就告诉父母的话,状况舍得到改变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结果一定不会改变吧?初高中这六年,不可能会有父母将自己的孩子放开不管的。

我脑袋中像是有股热流般的高压逐渐地升温。脑袋就像是快要裂开似的。

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

但是它却作为现实存在着。

就在我的眼前。

我眼睛的焦点无法集中。

妈妈的脸时近时远。

被挡在面前的墙壁给压住的压迫感。

慢慢降下的栏杆的景象。

左右匆匆飞逝如同墙壁的电车的侧面。

在我脑中浮现着。

我身体不舒服向学校请了假。脑中受着压力的折磨,我想就这么衰弱下去,就这么一动也不能动。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皮肤感觉也变得迟钝了。我好想像这样什么也无法思考,什么也无法感受。

我不想面对任何事情。

就这么躺着,闭着双眼拒绝着情报。

就这么一直下去……

过了不久,我渐渐地放弃了。

这种思想不知道从哪里悄悄潜入我体内,渗透了我心中的终端。让我浑身无力,最后支配了我的全部身体。

大概……

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会改变结果吧?

不管我怎么想,最终我还是会被强制带走。

那样的场面,让我幻想起了被判有罪锒铛入狱的场景。

接受事实的瞬间,焦躁感向我袭来。

贵树君……

我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贵树君呢?

那时就如同接到启示般意识到的是,不可能瞒着这件事去面对他。

这我无法做到。就算拼命努力隐瞒也不行。要是这么做的话,我的身体内侧一定会坏掉。

我又想到了别的事情。

要是像这样一直请假的话……

贵树君会给我打电话吧?

这件事让我感到无比恐怖。

正在接受惩罚的感觉,随着时间的经过,在我心中慢慢变大。

不允许继续留在这,这种状况真的和为了接受惩罚送去监狱的场面很相似。

我在接受惩罚,因为我有罪。

我是个坏人,犯了很大的错,所以要这样接受惩罚。

我不是个好人。

我开始这么理解。

因为——不管几时周围不都是这么看我的么?

对啊,我是一个性格扭曲,不停犯错,时常被别人取笑的人。我只是暂时忘记了这件事而己。

必须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贵树君才行。

不能等到贵树君察觉到“不正常”的我。

因为要是被他知道我在隐瞒着的话,他一定会看不起我的。

因此我要。

向贵树君坦白我犯下的错。

我偷偷地下了床,为了不发出声响,我十分小心地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披上带有毛领的大衣。我将手放到了额头上,发现发了很高的烧。

时间已经是快午夜了。

为了不发出声响,我偷偷地从大门跑了出去。

外面非常冷,我清楚地意识到脚开始逐渐变冷。我摇摇晃晃她跑到了大马路上。

我的目标是公用电话。因为半夜在家打电话是被禁止的——虽然也有这个方面的理由,但是我还是很讨厌让父母察觉我和贵树君说话。

我很少使用公用电话,所以并不是很清楚它在哪。

我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到处寻找,当我走到公路边的巴士站时,终于发现了电话亭。

我走进了电话亭,插上了电话卡,拨起了电话号码。

拨号花费了我很大的勇气。

玻璃制的亭子虽然挡住了寒风,但是一点也不温暖。从我嘴中吐出的白色冷气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耳边传来嘟嘟嘟嘟这样的等待音。马路上通行的车辆,偶尔将这个声音完全掩盖。

耳边传来了接通的声音。

“那个,我叫做篠原。那个,请问贵树君在吗?”

我记得当时我对来接电话的贵树君的妈妈说话说得很快。我大概像平时一样,习惯性地转弄着话筒线。

电话保留中的音乐,让我毫无意义地焦急起来。

“……转学?”

电话中贵树君的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平静,今天让我觉得特别不安。

“那西中怎么办呢?那么难得才考上去。”

我感觉得到贵树君这么说着,就这么坐了下来。

我就像是抱着自己似的,紧紧抓着话筒不放。

“父母说要再办手续转到栃木县的公立中学……对不起……”

“不,明里用不着道歉。”

我无地自容地听着他那渐渐地变得严肃的声音.

“他们说想要我到葛饰的叔母家那里上学。”

我的声音开始梗塞了起来,堵着喉咙,让我作呕。

但是我无法阻止。

贵树君。

贵树君……

他的名字在我的心中不停响彻着。

“父母说要等我长大了才能一个人生活……”

这句话的余音让我的胸口颤抖不止。

我开始抽泣了。

泪水从眼中涌出。

脚可以感觉到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鞋子上。

我在哭泣。

我并没有预想到自己也许会哭。

为什么当没察觉到心情之前,身体就会做出反应呢?

我的胸口就像是痉挛似的吐息着空气。

明明好想止住泪水。

但是却无法阻止。

“我知道了。”

“别说了。”

预想外那冰冷的声音,让我的呼吸停止了。

不管何时,身体总是最先做出反应。

之后隔了片刻……我的心中若是存在形状的话,我觉得我一定能听到它发出可怕的声音破裂开来。

“别说了……”

从话筒中传来了贵树君勉强发出的声音。

我的脑袋起响起了破裂的钟声。耳膜就像是要被麻痹到破裂一样。

我的脸也自然而然地低了下来。

我开始变得四分五裂。

正在思考的自己、正在感觉的自己、还有那毫无关系便做出反应的自己以及那被称呼为人类的自己正在分裂开来。

众多的自己正在擅自做出反应。

焦急的声音。

充满怒气的声音

贵树君尖锐的声音——

好可怕。

众多的自己开始综合那个感情。

我能感受到对于贵树君的恐惧之情。

贵树君的这种语气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他将这种语气投向了我。

我感党身体里的血液在翻腾。

有一辆卡车从我的右边驶过,风压打击着玻璃。

每当车辆通过时,就会有某种东西向我逼来,我就快要倒下了。

“对不起……”

正准备说这句话,但是却卡在喉咙里,无法清楚地说出口。

透过紧紧贴到耳边作痛的话筒,我可以听到贵树君的呼吸。但汽车的声音却将其掩盖。

放下话筒的金属的碰撞声,让我的喉咙更加难过了。

我握着自己的手,发现它在颤抖着。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可怕这句话,我是在对谁说呢?

这种心情,我该怎么释怀?

我该向谁说“好可怕”呢?

我深夜里在电话亭中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那天以后,我们度过了一个月每当碰面就会很尴尬的日子。终于迎来了毕业典礼。

当典礼与班会都结束后,我稍微和贵树君说了一下话。我和他都在走廊上,下午的阳光照射在打上蜡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地耀眼。

贵树君很少有地穿着西装夹克,但是我那时候没有将这件事当做话题说出口。

我沉默了半后,脚尖无意义地开始行动了。

“那么,再见……”

我记得我当时边说着,边勉强假装微笑。而当时扎成团子头型的头发格外地沉重这件事一直记忆犹新。

“再见了呢……”

避开我视线的他的侧脸——我觉得还是没有原谅我。

从教室传来将毕业证书卷成筒来打斗的男孩子们打闹声,让我觉得好讨厌。

我并知道樱花是不是在绽放。

我就像不愿看见任何事物似的,低着头在回家的路上走着。

步伐自然变得很小。当周围没有任何人时,我将头埋进了手心。

我又孤单一人了。

我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我明明有想去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不让我去呢?

我总是被强迫着去各种地方。

我当时觉得要是时间冻结了就好了。

不希望樱花绽放开来。

8

我关闭了思考的开关,变成了机器。就这么搬走了。

当行李装上搬家公司的卡车出发后,我们一家人坐上了新宿的电车。

琦京线上车,坐到大宫下车。然后又转乘宇都宫线的电车,最后在小山乘坐上了两毛线。

停车站点的繁多与格外漫长的乘车时间让我不情愿地认识到了“遥远”。

向车窗外望去,都市的风景流逝着,迎来了成群的民居。

民居的中间可臥看到田地,不久后房屋变得无影无踪,列车进入了农业地带。

山飞快地接近着,连山上岩石的纹样都能从车窗上看清,包括山的棱角。

景色开始慢慢地变化。每当此时,我心中的瘙痒的感觉就越来清晰,震动起来。从身体内侧传来一阵阵痛楚。

初到东京时那充满不协调感的街道,从世田谷到代代木那可爱的住宅街。这些东西不知从何时起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我的呼吸又变得微弱了。

我低下头。

明明知道哭出来的话会稍微轻松一点,我也想这么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也流不出来。

但是手臂的颤抖和呕吐感还在持续着。

在除车台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栃木县岩舟站下车后,凉飕飕的风让我的肌肤紧紧地绷着。

因为数日前下了一场不合时节的雪,所以已经结冰化为半透明的雪在月台的背阴处堆积着。

这里是世界的背面。我来到了没有贵树君的世界。

与中学相关的日子,我不想怎么说。

因为我只是不面对任何事物,十分小心,屏住呼吸仅仅等待着时间的流逝而己。

我在周围建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尽量不受外界的影响。

从表面上来看我仅仅是自然地过着每一天而已。我也开始明白要怎么装出让大家不会察觉到的表情有多重要。

但是这样的我,心中还是像有种异物存在着。偶尔会发作狠狠地给我一击。那个异物长有细细的毛,不分昼夜地刺激着我的肺。偶尔发作的症状,让我如坐针毡。

我总是警戒着,十分小心地聆听着周围的声音。

我变得对笑声十分敏感。

我就这么一直无所事事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男孩子看我的眼神,和小学时很明显的不同意义也让我十分忧郁。

被妈妈强迫要我加入要求团队合作的运动部,我逼不得已加入了篮球部。

我特别讨厌社团里那种强制力般的东西。

比如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规定的无言的规则。

但是我并未拥有抵抗的力量,只能忍耐着。

我尽量不去在意,但是……有种东西不由得让我感到十分在意。

用哨子叫住人这是非常不对的事,为什么在学校就没有人意识到呢?

要是在其他的地方这么做的话一定会被骂的事,为什么在这里就能行得通呢?

殴打他人就是犯规,就算被警察抓都不奇怪,但是在这里为什么就可以这么含糊呢?

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卑鄙和可恶呢?

而认为这些事情并不正确的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表达出来呢?

无法化成语言。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用一些很好的语言像射箭似的射出——锋利地指出。

不,就算不用语言也可以。

只要传达到了就行。

你们毫不质疑的事物,在我的眼中是多么地奇怪这件事为什么我无法好好传达呢?

一个叹息、一个动作,用这种方式来表现的体验,我觉得我也曾有过啊。

……大概是因为单凭我一个人是无法办到的。

要拒绝空气就必须先拥有空气。

要拒绝世界就必须先拥有世界。

但那是一个人无法办到的。

啊……

好多卑鄙的事物。

我好想要美好的事物。

好想触摸那美好的心。

这种幼稚的孩子气般的愿望在我心中深刻地切实存在着。

在度过这种日子的时候,我养成了在心中和贵树君对话的习惯。

我可以将对外无法表达的心情,直率地向我幻想中的贵树君倾诉。发生了这样的事、那样的事、我是怎么想的。就像这样用十分淳朴、十分率直地向他倾诉着。

我心中的贵树君也是对着我说“是啊”,赞同着我。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贵树君并未说出什么具体的意见,但是我能感到他能和我感受到相同的事物并赞同着我。光是这么思考就能让我轻松一截。

痛苦也减少了一半。

7

实行向贵树君写信这是在我中学一年级的二学期开始过了很久后的事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联系这种想法,过了很久都未曾浮现。

毕业的时候,我说了“那么,就这么永别了。”

那时候我是真心说出永别这句话的。

所谓的转校,也就是这个意思。

我经验过无数次,被这种认识所支配着。

但是理由并不单单如此,我觉得我果然还是害怕与贵树君联络。

因为我觉得……贵树君一定还在生气。

给他打电话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勉强了。

我很害怕电话。害怕与看不见表情的贵树君交谈。

那个冬季的夜晚,贵树君拒绝我的声音现在还停留在我心中的角落。

进入九月,陆续发生了许多伤心的事。关于那些事情我不打算详细地写下来。

我关掉能感受痛苦的开关继续上着学。什么也不感受,这是对待现实的有效手段。

那时候的我,好像就算是经常通过的道路都会搞错很多次,而且无意识地会倾斜着身体,靠在奇怪的地方上。

而上学乘坐的电车,我记得我也有坐过站,跑到了很远的地方。

使用记得、好像的说词,是因为没怎么意识到。

某天早上当我准备去上学时,突然吐了。也因此终于明白我有多么不想去上学。

身体自然呕吐的时候,我就向学校请假。

虽说是休息,但并不是很轻松。我明白这只是暂时逃避而已。

我至今都这么想。要是能真正地逃避掉,那该多好啊。但是就现实而言,我无法一直向学校请假。我的父母并不会那么体谅人,而学校也不可能允许。

只是从讨厌的事物当中逃避一两天,反而只是化为了压力。

“关闭开关”这件事越来越困难了。

当我勉强坐上上学的电车,那种慢慢地接近学校的感觉真是讨厌极了。而我也尽量想一下开心的事。

我在想贵树君的事情。

早上早起,在除了自己只有一两人乘坐的电车上,让我心旷神怡。在那里进行幻想,能治愈我的心灵。

我能感觉到贵树君的气息充满着整个列车。

我对贵树君倾诉着众多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话语。

就在这么继续幻想的某一天。

我在无人的车厢中从书包取出代替日记来使用的便签,边觉得车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十分地刺眼,边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给他写信的那个——在我心中存在的另一个自己。

“远野贵树先生收。好久不见。”

笔在纸上毫无抵抗地滑动着。而为心中另外一个自己感到惊讶的我,也对正在写信的自己毫无抵抗地合二为一了。

大概无意识中的我一直都有预感,我会这么做的。

“这边的夏天也很热,但是与东京相比还算舒适。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喜欢东京那种闷热的夏天。也喜欢那快要融化似的沥青路。也喜欢因炎热而看似晃动的高楼大厦,和商场与地铁那寒冷的冷气。”

边望着正在改行写着的手,边从身体里取出东京市中心那看似晃动的高楼上淡蓝色的天空的回忆。

“自打我们在小学的毕业典礼上最后一次见面后,已经过了半年了。”

屈指一算,也只是过了半年而已。但是我总觉得就像是过了很多年似的,胸口紧紧地绷了起来。

“呐,贵树君。你还记得我吗?”

贵树君还记得我吗?也许已经忘掉了吧?因为我们都是转校生。因为我们都是属于通过忘掉以前来适应现在的同一种人。

我边害怕着,边下定决心将信投进了邮筒。

当想到已经无法再更改,无法再重新审核时,我突然紧张了起来。

就算将信封插进了邮筒,离开了我的手,但我还是犹豫了半天。

松开信封的时候,我闭上了双眼。

回信在四天后送来了。

当在家里邮箱里发现寄给我的信的时候,我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了。

光是这个速度就让我高兴极了。仅仅如此就已经让我感到十分满足。

我从学校回家时虽然打开了家里的邮箱,但是并没有回家,而是向右转离开了村子,向田园地带方向奔跑着。

我将信封抱在胸前,在田间小道上慢跑着。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家的田地,但是这里大概只是为了自我补给而进行耕种的松松散散的耕地。在那个地方的中间,稍微有些凸起。

那里生长着非常漂亮的樱花树。

当然不会这么巧,樱花并没有开放。

要是在公共的土地上,一定能成为一道风景线。粗壮的树枝向天空弯曲地伸展着,树根深深地扎在宽阔的地面上。它的枝和根让我觉得好像连接着某个遥远的世界。我很喜欢那棵树。

我在樱花树下坐了下来读着信。反复地读着。

笔锋的强度让我无比吃惊。那是很阳刚的粗大的字。带有些神经质感觉的字。

是因为半年的时差关系吗?我觉得上了中学后他的笔迹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信上那种很有礼貌的词汇让我的心痒痒的。

我想他也是一边这么感觉着,一迹这么写着信吧。

我能想象得到他的举止。

信真是奇怪。

虽然上面写着与平时聊天时相同的内容,但是却总觉得不对劲。有种装模作样、郑重其事的感觉。

我寄过去的信上只写有我的近况。所以他的信也是写着自己的近况。

就像是我悄悄地对他轻声细语后,他也悄悄地给我回复一样。

这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

不用过于强烈的语言,这点是很重要的。

我已经不想再接触那些强烈的语言了。

贵树君寄给我的信,不知道为什么我全部都遗失了。所以在写这些的时候,我无法将信中的内容展示出来。

但是那时的印象依旧在我的心中。

贵树君用的词汇非常漂亮。从以前就是如此。

我觉得从半年前那时候起并没有任何改变。

事实上我读了无数遍他给我写的信。虽然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我却无数次重复着读着他那告知近况的文章。

像这样用指尖点着字来描绘他心中痕迹。……我这么幻想着。

贵树君也一定从那时起就想与我交谈了。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多么振奋啊!

我也有看过以前的海外电视剧。里面也有当收到信后女孩子便感激流涕,将信封紧紧地贴在胸口的场面。

那并不是夸张,那可是真实的!

当在自己身上发生时,我深深明白这是非常真实的举动。甚至觉得信件能融入到自己的心中那该有多美。

由此为契机,我与贵树君乏间开始时不时地通信。

时不时通信是因为我并不希望像女孩子之间那种一天一次的信件游戏那样。

大概是一个月一次左右,我们会进行近况的交流。每次当知道他十分关心我,我就会觉得很满足。

每次读他给我写的信件,我都对为什么这个人会与我感同身受这一点感到十分感动。

与我一样虽然很痛苦,但是也同样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努力着。这种心情能好好地传达给我。

他对于我所写下的文字,并不会用“知道了”这种简单的话语来显示出我们之间的共鸣,他只是将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若无其事地写下来而已。

而在这其中便隐藏着与我的共鸣。那就是能这样来表达的人。

这是我至今为止都不知道的他的优点。贵树君是擅长写这种信的人。

在电子邮件普及的现代,虽然已成为逐渐消失的文化,但信上写有漂亮的字的信件还真是种能打动人心灵的东西。

心跳不止,就像是要从胸口碰到喉咙上卡住似的。

好的信件,真的能刺激我。

每次当贵树君给我回信的时候,我都会写上:

“谢谢你给我回信,我好开心。”

但是我的感情并不是能用“开心”这么点程度来表达出来的。

但是写下来的话,我就只能用这个词汇来表现。这让我有点烦躁。

贵树君现在也在东京的那个城市里边感受着什么,边生活着。

边心中的某处意识着“要将这份心情传达给明里”,边生活着。

唯有这点我可以确定。

但是令人吃惊的是光凭仅仅这一点,就让我的生活轻松许多。

这是为什么呢?

只是能被理解,便能变得如此。

“前略,贵树君收。”

我总是在早上没有任何人的车厢内写着信。

“已经秋天了呢。我这里的红叶非常漂亮。前天我今年第一次穿上毛衣出了门。水手服上我身穿的奶黄色毛衣非常可爱,也非常温暖,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了。贵树君穿着学生制服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看上去一定很成熟吧?

最近因为有社团活动所以我很早出门,现在我正在电车内写着这封信。之前,我剪了头发,剪成了露耳的短发。要是见面的话你也许会认不出我哦。”

我试着重新读了一遍,当察觉到“好想见面”这种信号,在半无意识下流露了出来后,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但是……

“贵树君也会一点一点地改变吧?”

我有点害怕见到成为中学生的贵树君。

我又接到了来信,然后又写了过去。

我记得是这样的内容。

“敬启。虽然严寒交加,但是你还好么?我这边已经下了好多场雪。每当下雪时我就会重装备上学。东京还没有下雪吧?搬家后我也习惯观看东京地区的天气情报。”

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也许会重逢。

虽然有点害怕,但一定会如此吧?

我在那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昵?而他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毕业典礼那一天,他那严肃的表情与自己颤抖的脸颊的感觉,至今在我的体内真实地残留着。

直到那种感觉消失,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这么觉得。

虽然想见他,但是需要一些恢复时间。

直到那一天为止,我就像这样与贵树君进行交流……只要有这种联系,我觉得更能生存下去。

冬季来临的时候,我知道当冬天结束后贵树君要搬到种子岛那里去。

6

“没想到这次是贵树君要转校了,真是吓了我一跳。”

虽然我这么写着,但我的心情可不像文字那样看似很平静。

我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爸爸调职的缘故,我要搬家了。要搬去的地方是鹿儿岛县的种子岛。”

我想贵树君的心情也一定不像他所写的文面上那么平静。

一定是这样。

种子岛……

当然那里是铁炮最初引进到日本的地方这种知识面上的事我是知道的。但是那里是怎样的地方,我完全无法想象。

位于鹿儿岛县内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鹿儿岛县……那是哪啊?

九州的最南端。

那不是日本的边缘了吗?当这么感慨的时候,我才感到遥远。

“虽然大家很早前习惯转校了,但是竟然要转到鹿儿岛那儿,这次真的是好远啊。这已经不是能随便就坐坐电车去见见面的距离了。我果然会感到稍微有点寂寞。请贵树君务必、务必要多多保重。”

虽然我这么写着,但是我觉得我并不想要说这些话。

我的心中开始焦急了起来。

我边感觉身体里传来了如同白噪声的杂声,边书写着回信。

偶尔,我的眼睛会失焦。注视着信纸的视线会变得前后晃悠。

贵树君要去鹿儿岛啊。嗯。

哼嗯……

大脑开始模糊了。虽然贵树君要去鹿儿岛这列文字在我的脑中闪烁着,但是我无法好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脑中重复着“为什么贵树君要去那个地方呢?”的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之间要被坐飞机般遥远的距离给阻挡呢?

我……

我觉得从今往后一直要与贵树君保持这样的距离了。

这是为什么呢?我没有任何根据地这么觉得。

而事实并非如此。只要想想各自现在身处何地就能够明白吧?

我现在在栃木,而他现在正在东京。

这是多么近的距离啊!为什么明明这么近,我却没有想过多见见贵树君呢?

我并不知道成为中学生的贵树君的面容。

为什么我会产生这么无聊的恐惧感,让重要的事物都溜走呢?

不仅仅是这个,还有很多都被我给放走了。

但是用麻痹的大脑、没有实感的手指所书写的文面上却十分地率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真的不明白。

之后的几个星期,我过得十分模糊。

那一年的寒流很厉害,就算是到了二月下旬,栃木还是在下大雪。早上我打开大门,脚边就有积雪。

我挥掉邮箱上的积雪向车站走去,然后通过检票口坐上了电车。

脚边的暖气十分温暖,我就这么发着呆坐在摇晃的电车上。

我喜欢将头倚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玻璃上起雾了,外面的景色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用的大雾弥漫般的意识,在学校里一言不发地待着,然后回家,打开邮箱,当确认里面是空的后再关上。

我就过着这样的日子。老师讲的课完全没能传到我的耳朵里,周围在谈论些什么也完全没能引起我的注意。

在意识中的某处幻想着倒计时在不断减少的东西。

只要伸出手便能触摸到的贵树君也马上就要到我不管怎么伸手都无法触摸到的地方去了。

我曾经有好多次都想过给他打电话。

但是伸向话筒的手,总是在中途便停了下来。不管怎么样都无法伸出手。

要是电话那边的贵树君所传来的第一声是冰冷的声音的话……我至今都还对这件事感到害怕,而且……

要是给他打电话的话……与他对话的话,我觉得我一定会将非常重要的事情说出口。

事到如今,我还是回避着重要的事物。

贵树君的回信,过了很久都没来。

过了大概两个半月左右,回信总算是来了。我在房间了读了回信,将信件放进了抽屉,然后小心翼翼地上了锁。

第二天早上,我在车站的椅子上边等电车,边在膝盖上写着回信。

“前略。贵树君收。3月4日的约定,我开心极了。再次见面的话已经是相隔一年了吧。不知道怎么的我好紧张。”

贵树君的信上这么写着:我觉的对我们而言粝木与种子岛实在是太远了。若是搬走的话大概有很多年,或是直到我们成人都无法见面了吧?在搬家之前,我想见见明里,我想面对面地和你说话。

所以我准备在三月四日放学后,坐电车去你那儿可以吗?那一天父母都不在,我可以晚一点回家。就算只是在车站见见面也好……

我一口气读完,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像以往一样。反复地读着。

啊……

我又这么想着。

用“开心”这个词来表达心情,是完全不够的。

他——总是会说些我想要说的话。

我知道我在等着这句话。

对。我觉得我在无意识地期待着贵树君这么说。

能这么理解我的人将要离我远去。这是多么地不讲理啊。

但是比起这个。

当想到要和贵树君见面,我颤抖不止。

能见到贵树君了啊!

我充满了紧张与恐惧。

我在信上详细地写上如何从新宿站坐到岩舟站的乘坐路线,并在上面画满了涂鸦风格的插图。

比如说,从大宫到小山之间我画了一条长长的线路,并在上面写着“很远哦!”这样子的小标语。

连从东京来枥木这里都会远到我们想要哭出来。

我希望这遥远的路程,那电车久久晃动的时间,不会让他感到痛苦。

“我家附近有一棵大大的樱花树。到了春天,那里的花瓣大概以秒速5厘米的速度落在地上。我觉得要是春天能与贵树君一起到来就好了。”

我这么写到。

吐出的气息被风吹散。在车站那冰冷长椅上我一边写着,一边回忆起往事。

已经像是很久前的那个转校初日。

“没关系的”那句话语。

牵着手一起跷课的那一天。

握着我手,他那手心的温暖。

还有……

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下,我轻声细语“秒速5厘米”的那一天。

我对那时的记忆十分清晰。

秒速5厘米是句特别的话语。

这对我来说是出生后第一次对男孩子告白的爱的话语。

对啊……从那时其我就——

想要听他的声音。

想要牵他的手。

想要感觉他的体温,想要注视着他的双瞳,并且还要更多……

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像那时候所希望的那样,像花瓣飘落般那样,慢慢地自然而然地与他结合。

突然的分离,然后再突然地接近。现在的我们只能以这种不自然的见面方式见面了。

“希望明年还能再一起看樱花”这种事大概已经再也无法实现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贵树君。

“要是能尽量来到我所在的车站就好。路程很远,请务必小心。我会照着约定,晚上7点在车站的待车厅里等你。”

5

与贵树君见面的日子终于来了。

那一天是工作日,在学校紧张不已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放学,我便急着赶回了家,来到了厨房,打开了冰箱。

贵树君一定是放学后没回家就直接从新宿站赶过来,到岩舟站会花费好几个小时。

他一定肚子饿了。

过了很久我回想起这件事来,就会嘲笑起感到难为情的自己。

觉得自己就像那种老电视剧那样做着那种老桥段的女生举动。

家里只有女孩子用的那种很可爱的小便当盒。要是有那种坚固的大大的便当盒就好了。

我将用海苔精美搭配的饭团、煎鸡蛋以及我一个人可以制作的各种食物装进了便当盒里。但是却无法好好地装进去,反复尝试了好多次。

要是和贵树君一起上学的话,这种事情一定会发生很多次吧?

用餐布将便当盒包起来,为了不让里面的食物散掉,我慎重地将其放进了包里。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如此就已经让我激动不已了。

出门的时候,电视上报道说需要注意大雪的来临。但是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过了六点的室外,天色已经很暗了。

细细的雪一直下着。

我穿过庭院,来到了车站。

我走在因为雪而变得莹白的田地中间的小道上,突然感到十分焦急,我开始跑了起来。

就快要见到他了。

等下就能见到他了。

当能看到用古木建造的岩舟站的时候,我还以为贵树君已经在那里了。喉咙下面就像是被堵死了似的。

打开铝制框架的大门,我走进了车站。圆形火炉的热度,与在那上面金属盆上所产生的蒸汽让室内变得好温暖。我感到因为寒冷而紧绷的肌肤也变得松弛了下来。

待车厅里空无一人。

虽然约定的时间是7点。但是我很早就来到了车站。

在墙壁旁的长椅上轻轻地坐了下来,把手放到了膝盖上面。

只要在这里等着,过不了多久……

月台那里的玻璃门就被打开了……贵树君就会到来。

那时候我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呢?

一年不见的贵树君会有什么变化呢?

我想大概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会停止跳动吧?

已经有些年头的火炉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所有的窗户上都起了白雾。我就像是在与世隔绝的四方形的盒子中。

大厅空无一人,站务员也在站务室里。在没有任何人的待车室里,我为了不破坏掉这份宁静,默不作声地待着。

等待一点也不让我感到痛苦。

一想到贵树窘现在正坐在电车的座位上慢慢地接近我,我的胸口便颤抖不己。

他也许现在正坐在车厢窗户边的座位上边隔着窗户眺望着东京很少见的雪景,边感受着电车的振动。

我试图变成贵树君,想要和他一起感受他所感受到的振动。

我心中晌起了当车轮与铁轨进行摩擦的那个十分有规律的旋律声。

我产生了贵树君就在那停下的地方等着我,我正朝着那里移动的错觉。

当时间接近约定的七点时,我胸口的鼓动开始变得猛烈起来。同时也变得焦急了。我注视着挂在墙壁上的圆形时钟与检票口的玻璃门。

每十五秒我就会看一下时钟。

时间过得很慢,我动摇了起来。

我就像这样等着,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后的数分。

我想要从起雾的窗户上看看月台的样子。

就在这时,我发现从刚刚起就没有电车停站的感觉,让我惊讶无比。

我马上站了起来,跑到窗口叫了叫站务员。瘦弱的老站务员,用温柔的语气这么跟我说道。

“今天呢,因为大雪,风力很强,所以电车都停了。”

“什么……”

“确认了安全,先驶动的是车辆开始轮班,前面的车辆要是不行驶的话便会撞上,所以在行驶到车站和线路的中途就会边停边走,慢慢地前进。”

“那个,七点钟的电车刭底什么时候到呢?”

“这个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到耶,我这边也没收到情报。对不起啊。”

我活动起虚脱的身体,回到了刚刚那个长椅的角落。

我紧紧盯着自己的膝盖,用手指抓着自己的膝盖。

当听到电车不会按点到来时,我就放弃了看时间。

我明白自己的双唇加入了力道。

我就这样一动也不动。

时间过得很慢。

所以我决定不看时间,因为我觉得不看时间,这样时间流逝得会快些。

火炉所发出的杂音与水沸腾的感觉,在我耳中不断重复。也就是说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偶尔当木制车站的房屋传来振动声或是车站窗口那边传开响声,我的耳垂和脖子后面就会哆嗦起来。然后我就会去侧耳倾听,当知道没有发生什么的时候,我又再次回到了注视脚尖的工作中。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

三个小时里,电车到达了好几次。

我每当听见声响时,就会直起身子,想要看清那玻璃门后雪夜中的黑暗。

玻璃门的声音响起,我便抬起头目送那些一脸疲惫的人们离开检票口,通过待车厅,然后在回家的道路上失去踪影。就算没有人,我也会抬着头注视半天。

当明白他不在的时候,我就又会坐在长椅上,缩成一团。我不停地重复着这件事。

下雪会使电车停运这种事,我完全都没有想过。搬到这里约一年,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也许发生过了这种事。但是我只是没有遭遇过罢了。

但是说实话,我真的很吃惊。我的心情无法把握状况。

下雪,电车就会无法行驶,最后停运。

虽然这个道理我明白。

但是这件事实际发生,这种实感至今为止我都没有体验过。

因为大雪的关系,贵树君无法来到我的身边。

因为雪而停运的电车里,贵树君被困在了里面。

这种幻想在我心中浮起,让我心痛不止。

雪的秒速是多少厘米来着?

我想不起来。

我想若是昨天的我的话一定能想起来。现在我大脑中大部分都已经短路了。

外面既黑暗又雪白,玻璃上的水滴让景色都变得模糊了。

天花板上老旧的荧光灯发出淡淡的光芒。

像是四边形盒子的待车厅。现在的我在这个只有内侧的世界中,觉得外面一片虚无。

然后隔着这片虚无的某处,将贵树君困住的细长四方形盒子的场景浮现在了我的大脑里。

从市中心坐上三小时左右的电车便能来到这里。

连这样的距离我都觉得好遥远。

他坐上电车,已经过了六个小时。

我觉得距离已经翻了一倍。并且不只是翻一倍。

是啊。

“遥远就是这个感觉啊。”

我在口中嘀咕着。

而且这么远还不足够

他马上会去更遥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份不安。

我确确实实……真正地确确实实地感到不安。

火炉上的盆子发出吱啦吱啦声响的时候,时间就像是在地上爬行似的慢慢地前进着。

贵树君没有来。

贵树君没有来。

我一个人在此。

然后贵树君马上就会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突然觉得肚子里有什么恶心的东西涌了出来,紧紧地握着手指,咬着双唇。

好像有种将手伸进我胸口中搅动的感觉。

喉咙下面感觉十分别扭,好想呕吐。

这时——

我就像通过电流似的突然明白了。

这就是——

他的心情。

当得知我要搬到栃木的时候,接听那个电话时的贵树君的心情。

是啊。我明白了。

剪不断理还乱。

就如同自己陷入泥潭中般焦急无比。

再加上独自一人的不安。

我终于明白了。

他也是会伤心,也是会寂寞,也是会不安的。

为什么我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呢?

贵树君——

既善良又可靠,不会轻易地动摇,是一个十分有安全感的人……

我或许对他下了这样的定义。

我——

好后悔。

那最后的一年里,在那个电话通完后。

我好想和你在一起,没有一天不这么想。但是为什么我无法告诉他呢?

明明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要是说出口的话,说不定就能让他安心。

为什么要对也许正在想着“明里就要走了”这样的他说出“就这么永别了”这种不经过大脑的话呢?

我为什么会觉得秒速5厘米是多么、多么幸福、多么休闲自在、多么充满恩惠的事呢?

那通电话之时。

我想要他对我说些什么呢?

我想要他对我“没关系的”这句话吗?

这算是不体谅他人的撒娇吗?

风声的对面,我感到电车似乎到了。于是抬起头。

死死地盯着检票口。

脚步声响起,人影出现了,玻璃门打开了,有人进来了。

不认识的情侣正挽着手,相互依靠着走了过来。

下来的人只有他们。

我感到十分难为情,于是低下了头。

那对情侣在低着头的我身边走过,离开了车站。

从玻璃门流入的冷空气又再次被中断,在轻轻地叹了叹气后,我感到十分地不安,敲了敲检票口的窗口。

站务员这么对我说道:

“开始运行的电车是不会停止的,只是有好多车辆都已经停运了,说不定你等的人在转车的时候被困住了……”

他边说着,边打电话向始发站进行询问。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状况,但是好像是在贵树君从小山站出发之后才发出停运的指示。

所以贵树君大概在线路上的某处,在空无一物的地方收到了停运的信号。

是这样子吗?

我不知道。

我觉得贵材君也许想要告诉我电车延期,从车站的公共电话那给我打过电话。

虽然想要检查是不是真的给我来过电话,但是马上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不想被其他的人干预。

我现在的心情绝不想再受到任何干预。我不想听到一些无聊的话。

我在等他。

贵树君是会来,还是不会来呢?

4

我在等他。

时间就像是停止了。

疲劳让我的头变得沉重。

等待无法确定的事,时间的流逝麻痹着我的神经。

我发着呆。

思考麻痹到让我觉得很舒服。

晚点的电车。

不会到达的电车。

心中某处也有为这件事感到安心的我。

慢慢驶向终点的电车。

因为贵树君是为了和我告别才来这里的。

电车到达后,全部就会结束。电车是全部结束的预兆。

不希望它来。

拜托了,就像这样让时间停止吧。

花瓣落在地面后又去了那里呢?

消失。

不见。去向某处。

我从包里取出了信纸。

将包放在膝盖上,将信纸放在包上,我开始写起信来了。

我想因疲劳而麻痹的大脑的话,一定会让我写下毫无掩饰、我真正想写的东西。

我完全不考虑顺序,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将我所想的事就这么写了下来。

要是他来了,就交给他。

明明不知道贵树君到底会不会来,但是在以他会来为前提开始写信这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来就是说之后他将和我好好地进行告别。

他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大概很多年都见不到。说不定直到长大成人都见不到。

我拼命写着我想要告诉他的话。

我好喜欢贵树君。

我觉得现在我能写出来,所以我这么写了下来。

好喜欢这几个字眼,一点都无法表达我的心情。

语言真烦。

我觉得要是能将这种心情就这么取出来,拿给他看就好了。对他说我的心情就是这样。

但是——

我“好喜欢”的这个心情,对他而言到底有多少价值呢?

我缩成一团,蹲坐着写着信。

双手的肌肤好像在畏惧着什么。

我像树叶下的昆虫,没有任何价值。我自己这么认为着,我总是这么觉得周围也这么看我。

所以我的好喜欢的心情,也许是让人嘲笑的价值之物。

好喜欢。

即便如此。

我还是好喜欢……

我紧紧抓住这个没有依靠的单词。

我想象着在暴雪之中,被因在电车里的贵树君。

下雪的景象在我心中浮现者。

为什么挡在我们之间的不是樱花呢?

地球是圆的,南半球与这里的季节相反。

我至今为止都喜欢这个景象。

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在地球那一边的正在赏花的人十分可恨。

明明我们现在是那么地想要这样。

我觉得我们就像被诅咒了。

希望明年也能一起去看樱花——

因为我说了这么一句不明现状的话。

所以我觉得命中注定我们绝对无法办到。

贵树君为了见我被雪给困住了。

将他困在雪中的是我。

无法往好处想的我就像是纳尼亚传奇中的冬之魔女吧?

我总是将一些过分的事情都推给贵树君。

我总是伤害着他……

3

疲劳与火炉的温暖让我不久后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只有很多场面出现的零碎的梦。我不知道那时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就算感觉到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梦。而我依稀感觉到的是厚厚的红青色粗呢短大衣的边角。

我抬起了头。

在墙壁般红青色粗呢短大衣上面的是贵树君的脸。

他的表情惊讶得僵硬住了。

比我记忆中要瘦,有点椭圆脸的贵树君就站在我的面前。

模糊的大脑无法好好整理状况。但是感情却直接传到了心中。我半天都无法进行思考就那么僵硬着。

我注视着站在我面前的贵树君的脸,抓着他大衣的边角。这原来不是幻觉。贵树君被我拉到身旁,又向前走了半步。

贵树君大衣的感触……

指尖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表情也变得沉重了。脸颊内部的水分开始聚集起来,泪水开始从我的眼角边滑落,我的脸也变得湿淋淋的。

我抓着他的大衣低着头,看见水滴一滴一滴地落下地上。喉咙里就像是被什么卡住似的痛苦极了。

我没打算哭,但是身体却自动地,让我的胸口痉挛着,将水分排泄到了体外。

在痛哭流涕的时候,我突然惊奇地发现了不属于我的眼泪。我边哭边不知所措了。

贵树君在哭……

这真的让我吓了一跳。

当知道贵树君在哭的瞬间,我眼泪的数量开始倍增了。我真的不知道眼泪竟然有如此强的气势。在我的心中有一个制造出强烈感情的类似于心脏的部位,强烈的感情从那里送往我全身。

只能说这真的是一个十分强烈的感情。

不是高兴、亦不是悲伤、更不是痛苦的感情在我的全身上下循环,最后化成了液体流了出来。

我想要冷静下来,重新抓起了他的大衣,吞了吞口水,擤了擤鼻子,屏住了呼吸。贵树君的衣股传来的感触确实存在于此。

我终于冷静了下来……贵树真的来了……这种实感在我心中涌了出来。

贵树君来了。

为了见我,仅仅为了这个。

2

一起肩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的感觉真的是久违。让我的心痒痒的。

我将保温瓶中的茶倒进盖子里,交给了他。他暖了暖双手后喝了下去。

“真好喝。”他对我这么说道。就平时说话呆板的他而言,可以感到充满了感情。

“是么?只是普通的焙茶而己啦。”

“焙茶?我第一吃喝。”

“骗人,你一定有喝过。”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对话的感觉和以前一样,让我开心极了。

虽说是以前,但是也只是仅仅一年之前。

有点像是鸡同鸭讲,但是却又能不可思议地好好沟通的说话方式。对,我们平时就像这样总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还有,这个是我做的便当,虽然味道无法保证……可以的话吃吃看吧。”

“……多谢。”

贵树君好像十分感激似的。

“我肚子真的好饿。”

接着他用手拿起了我做的饭团。因为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贵树君在电车中待了七个多小时。

我期待着他会对我说很好吃。

“味道怎么样?”

我试着问了他。

“这是我至今为止吃过的食物中最好吃的了。”

贵树君稍微低下头,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

“你真夸张。”我摇了摇膝盖说道。

“是真的啦。”

“那一定是因为你太饿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像这样无关紧要地“是这样吗?”“就是这样。”的对话,让我的心痒痒的,开心极了,还让我又有了哭意。我也吃了一个饭团。一想到我们就像是去野餐似的吃着相同的东西,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变得痛苦了起来。

“你马上就要搬家了吧?”我嘀咕道。

“嗯,下个礼拜。”

“鹿儿岛啊……”

“真远啊。”

“嗯……”

我还没有正确意识到鹿儿岛到底有多远。但是我开始理解什么是“遥远”。

“虽然栃木也很远。”

他这么说着。他一定和我在想相同的事情。

“真不想回去呢。”

对我说这句话的贵树君一定感到十分惊讶,但是我笑了起来。今晚我不想让他回去,想要一个人独占他到明天为止,而这便是我心中所想。

那个乘务员,在检票口那敲了敲玻璃制的窗口。

“快要关门了哦。电车也已经没有了。”

“知道了。”贵树君回答道。

乘务员是怎么看我们的呢?虽然我不知道乘务员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的声音充满了好意,而那份温柔十分鼓舞人心。

“雪这么大,你们要小心啊。”乘务员这么说道。

“呐,走吧。”

我用就像是说悄悄话似的语气向贵树君轻声说道。

1

风停了,只有雪在空中飞舞着。虽然很冷,但却不是特别冷。

停放在停车场上的自行车座与车把上也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我和贵树君肩并肩地走出了那所木制的旧车站。

从天空中飘落的细雪,照耀着黑暗之中那街灯无法照射到的位置。

踩到新的积雪上那沙沙的感触舒服极了。

我在车站中的那几个小时,下了相当大的雪。难怪电车会停止运行。

街道也变成了雪白色。

车道与人行道还有旁边的道路都被雪所覆盖,变得无法分辨出来了。道路看上去比平常更为宽广了。车站前的T字路就像广场似的。

虽然是深夜,但是却感觉不到黑暗。街灯的光隔一定时间便照射到雪上。

雪的反射,让黑夜看似在闪闪发光。

我第一次在这样的深夜,并且在这样的雪中行走着。

独特的风景让我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夹在水田中间的道路也已经完全被雪所掩盖。水田上一面雪白,要是道路旁边没有耸立着电线杆的话,就看不出那是条道路。

在远方的黑暗中,高压线的铁塔很规范地排列着,黑压压地飘浮在白色云空的前景上。

我与贵树君在朦胧的雪中,阴暗的道路上肩并着肩制造着足迹。

“你能看见那棵树吗?”我边走着,边这么问道。

“你信上提到的树吗?”

“嗯。那棵樱花树。”

我们肩并着肩走着,来到了那棵樱花树旁。

弯曲的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展着,那是棵十分粗大的树。

贵树君想要抱着树干,但是手却够不到。在这么粗大的樱花树边,我和贵树君站着,注视着伸长到空中的树枝。

我稍微有点感动。

我一直都想和贵树君站在这棵树下了。

当然。不光是没有花,就连树叶都没有。现在只是仅剩下树枝的一棵树而已。

靠着这棵树,抱着贵树君寄给我的信时。我觉得好像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在我的心中,贵树君就是樱花。

从遥远的城镇某处所传来的灯光,反射到了满是白云的天空,最后光芒落在了薄薄的雪上。我们的周围充满了冰冷的光芒。

樱花树现在也挂满了纯白的雪。

天空飘着雪花。

“呐……”

我回过头。

“这很像——”

用手心接着雪。

“雪吧?”

风吹了起来,雪花飞舞,形成了花吹雪。

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周围充满了春天的光芒,弯曲的枝干上粉红色的块状物绽放着的幻影。

这是花瓣。

在世界的另—坝花瓣若是正在飘舞的话,那么雪就是世界另一侧花瓣飘舞的影子。

我想要看到的那个幻影被冰冷的风一瞬间卷走,将我的意识又拉回到了黑暗的雪夜之中。

但是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应该是笑着的。

“是啊。”

贵树君露出温柔的表情,这么说道。

这个答案让我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他会用“是吗?”这样的疑问口气来做出回复。

直截了当的回复让我的胸口一紧。

这种胸口紧绷的感觉驱使着我,让我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注视着贵树君的眼睛。

贵树君也注视着我的眼睛。

无法分辨是我接近了贵树君,还是贵树君接近了我。

先不管是谁,我们自然而然地大概是比秒速5厘米的速度稍微要快一点的速度接近着。

在中途闭上了双眼。

然后——

0

我的双唇感受到了他的双唇——

那一瞬间,我变得无法思考了。

我感到我的意识不在这里。意识就像不是属于我的一样,变得鱼片空白。无数像雷电般瞬间的闪光在我的脑中闪过。闪光之中出现了众多的幻影,那些幻影在我意识到之前便消失了。就像是某种类似尖锐的箭矢般东西射向了我,将我内心深处那艨胧的部分挖走后便消失了似的。纠缠着我多余的部分被全部挖走之时世界消失了,最后就只剩下了我。

零零稀稀的幻影泛滥着,我无法将他们与自己区别开来。在若干的瞬间之中,我变成了贵树君。我兴奋着,高扬着,最后冷静了下来,失去了平衡感。我即是我的双唇,也亦是他的双唇。我无法分辨迭两片嘴唇的区别。我想我明白了永远什么的心什么的灵魂什么的到底在哪里了。我明白我们是相同的人,但也是不同的人。我们吸收了对方不同部分并将其放到了自己的身体中。那时所感受到的色彩、温度、感触与黑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觉得我们能互相分享这十三年生活的全部。我明白我们正在想着相同的事。

我们是无法欠缺的同一个存在。光凭那一瞬间,我们就能完美地理解对方。自身化为了肉体消天,仅仅只剩下全能感。百分百的满足就是为了那一瞬间而存在的。那一瞬间被延长至了永远,而我也被卷入到了那个畸形的世界之中。我们明白这就是奇迹,这是奇迹般的具备了所有的时机与条件所来临的一瞬间。当明白这个的下一瞬间——

我又变回了我,唇上重叠着他嘴唇的感触又回来了。

我感受到了他的热度。我并不知道拿这份热度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将它放到哪儿。我所剩下的是原本直到刚刚都十分明白,但现在却已经遗忘的类似后悔的感觉。这种无法再次体会的确定从指尖悄悄地袭来,我手上的力气全部都被抽干了。

我与他的面前有过于巨大的人生在等着我们。在这个漠然的时间中,我明白那个完美的瞬间已经没法再出现第二次了。我清楚地明白我们将来无法一直在一起。我们已经到达了完美,已经再也无法前进了。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我这么想着。

痛苦得喘不过气来。我追求的是更加悠闲更加自然的东西。就像樱花落下的速度那样。但是我们总是这样,我并没有追求那没有未来的奇迹。

该怎么办才好呢?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疑问在我的心中反复着。边混乱着,边被那已经失去了的满足的类似余韵的感觉驱使,我将他的脖子给缠绕了起来。将脸颊枕在他的肩膀上。

我隔着厚厚的冬装,想要用全身来感受他身上全部的优点和美好的地方。

混乱写不安.没多久就被他的体温所融化,心中就只剩下喜悦与纯真。

一大片雪从树枝上滑落了下来。

雪不停地在树枝所遮盖的天空中下着。

我陶醉在他缠绕在我背上的手臂的强烈感触中。

1

那一夜我们在田地旁存放农具的小屋中度过了。脱下了外套,我们手握着手,裹着放在书架旁的旧毛巾,互相拥抱着。

他那温暖的体温一直向我传来。

我们说了很多话。

在漫长的一夜中,仅仅一时我所想的是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的,还有……希望他能带我走。

但是我知道这是无法办到的。

这并不是因为我们都是小孩子……在接触到他的双唇之时,我所见到的东西,他也同样感受到了。并不是自我确信的猜测,而是我能知道他也看到了。

我们在那漫长的一夜中,并没有提起那一瞬间的体验。那无法取代的一瞬间,那绝不会再来临的一瞬间,那绝对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一瞬间,我们绝对没有想过用语言来进行确认。

我们已经无法再在一起了吧?

要是没有调职与搬家的话,我们就算在同一个学校一起上学,也一定无法在一起吧?相反正是因为彼此的距离很近,我能很清楚地明白现在回想起已经失去的事物只是痛苦而己。

就算有这种预感……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下来。

贵树君来见我了。这让我无比温暖。仅仅为了见我,他来到了这儿。他就在这儿。

将脸颊靠在他瘦瘦的肩膀上真的很舒服。我们落进了黑暗之中,并没有做什么梦。

2

第二天,我在月台上送贵树君乘坐早上第一班回到东京。

月台上的积雪还没被铲掉,我们在上面印上了最初的足迹。直到电车到来为止,我们都一直手牵着手。

虽然没有半个人影,我们还是尽量远离车站在月台的边缘处站着。

电车马上就来了。

发出大大的声响,滑进了月台。

还有十多秒,电车就会离开。

贵树君乘上了电车后,立马回过了头,与我面对面着。我们在电车两侧的入口互相注视着。

“那个……贵树君……”

我的手在挂在胸前的包上犹豫地动着。我心中所想的是昨天我在车站里写的信。

那是为了交给贵树君,为了传达自己无法传达的心情而写下的东西。

正准备从包里拿出信封交给贵树君的我的手,中途停了下来。

接吻的时候——

在那个瞬间我心中所产生的“那个体验”。

当知道了这点,我觉得信上所写的内容,简直太不充分了,完全和什么都没写一样。就好像是藐视奇迹似的。

语言与体验的纯真相比,简直是噪音。

那时所产生的强烈感情并不是能用信所能书写下的。我不想留下这么一个劣化的回忆。

那一瞬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好喜欢这句话,我觉得真的很空虚。只要一想到贵树君我明明就会胸口作痛,明明死都想和贵树君在一起,可好喜欢这句话,完全没有真实感。

但是也有一句话,无论如何都想要说出口。

正准备说出口的瞬间,突然又有了哭意。快要哭出来的我这么说道:

“贵树君今后一定没问题的,一定!”

就像感情要溢出来似的,我抬起头大声地说着。

只有这句话我绝对要对他说。

这也是我想要听到他人对我说的话。

我将这句话对面前的另一个我说着,同时也是对自己说着。贵树君冒着大雪来到这里,让我的心中发生了某种改变。

虽然无法用语言好好表达出来,但那确确实实地变化。当见到贵树君的脸的那个时候,我发现光是生存就会感到的让身体紧绷的恐惧感就这么消失了。

用现在已经是大人的我的话来说就是——我被祝福了。

贵树君是为了祝福我而来的。

所以我想要对贵树君做相同的事。

是否拥有能告诉别人你已经没关系的力量,这真的特别的重要。

过了很久,已经成为大人的我这么认为着。

远处的气笛声响起,大门发出开始准备关门的空气的压缩声。

贵树君轻声说着“谢谢……”的时候,大门也几乎同时关起了。

他将脸靠近在慢慢地开始活动的门的玻璃上,像是大叫般的说道:

“明里也多保重!”

将手贴在玻璃上的他大叫着。

“我会给你写信的!也会给你打电话!”

我与他的位置开始发生倾斜。

电车中的他确确实实地正在加速着,变得遥远,逐渐渺小。

当汽笛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耳边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了小鸟在枝头拍翅飞翔的声音。

电车的速度上升,转瞬间便失去了踪影。而丧失感也突然朝我袭来。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放也似的注视着那已经看不见的电车的方向。

电车用的信号灯已经变红了。

仰望天空,飘着一片片低云,清晨的蓝天一望无际。月台前端又堆积起来了毫无足迹的崭新的雪。

我觉得这所有的事物都像是为了表明“贵树君已经不在了”这个意义的情景。

但是我——

却拥有了“今后也能活下去”的实感,在那里站着。

因为有他在。

不管他在多远。

只有他能总是完全理解我,我拥有这样的他。光是这么想,就算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可以生存下去。

所以我。

我决定也许是在遥远的将来,在与他见面为止,要让自己变得更坚强。

但是,在这之后我们并没有再重逢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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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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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 评论达人 LV.1
2020-12-05 15:14:33 回复

因为有他在。

不管他在多远。

只有他能总是完全理解我,我拥有这样的他。光是这么想,就算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可以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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