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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曾经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为了高考,要放下游戏了。事实上我却依旧抵挡不住游戏的诱惑,在每个星期天早早跑到最近的网吧,从口袋里摸出温热的钞票递给网管。在钱递出的一刹那,我心中尚有一丝罪恶感,但一进入游戏之后,那少得可怜的罪恶感也荡然无存了。
“好,江南。”
说实话,“XX的鸟儿”这个名字真的很不雅,它会引起未成年人的邪恶联想,为了维护健康文明的游戏环境,我一个横扫送这厮去了地府,同时告诉老黑。
“如果看见这个人帮我砍他。”
老黑很有原则地问:“为什么要砍人呢?人家练级也不容易。”
我说:“他名字难听。”
老黑说:“名字难听也不能随便砍人吧,他叫什么?”
“XX的鸟儿。”
“我砍死他!”
二
认识老黑是一个巧合,也可能是命中注定。
高考再度落榜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了,我惟一能做的就是逃避–逃开父母沧桑无奈的目光,避到某个偏僻的网吧里。这网吧偏僻得远离了世间的一切,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这也好,可以让我一头扎进去,像鸵鸟一样自欺欺人的躲藏一时半会。
麻木的输入账号密码,我又来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跟着一个队伍去抓鬼,同时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不知不觉谈起了自己的职业,队长“美丽的云”打出一个微笑的表情说:
“我20,还没工作,刚上大二。”
见我没说话,她追问我:“龙,你呢?”
“我大你两岁。”
“哦,大四了吧?”
“高三复读。”
她打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说:“开玩笑吧?”
我恼了,“谁和你开玩笑!大学生很了不起么?”话音刚落,Boss一个“后发”过来,我中奖倒地。队长问:“谁有药?”没有人作声,我想了想,在屏幕上打出了这么一段文字:
“我都22岁了,高考几次没考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让我死了吧。你们谁都别救我。”
当然我并不会傻到真的去寻死,我仅仅是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于是,我把这段文字发到了世界公共频道,如同疯子一般的当街大喊。各种古怪的表情一个接一个的顶了起来,还有很多人在喊着:“我不救你,我支持你!”“既然要死,先把号贡献出来”……
这个时候,系统提示有人把我加了好友,名字是老黑,一句话发了过来。
“你没有悲伤的必要,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
此时这句话对我无疑抵得上一万句的安慰,或许这就是阿Q精神吧,发现有人和我同样不幸的时候,痛苦也仿佛自动减轻了不少,于是我问他。
“你是什么样的情况?”
“考了三次,都落榜了,23岁时进了社大。”
“社大是二本吧,也过得去了。”
“社大是社会大学。”
“那你为什么不考了?”
“家里没钱了。”
听到这里,我原本的自怜已经变成了对老黑的同情,至少我家里还有钱供我继续考下去,而老黑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我问他。
“那你现在都干啥?”
“今后都24了,做些不固定的工作。”
“过得还好吧?”
“马马虎虎,勉强养家吧。”
从此,我的好友栏里多了老黑这个名字,他成了我在游戏里的精神支柱,我们就像一对重伤的战友,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三
老黑真的强P了那个“鸟儿”,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这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后来“鸟儿”所在的帮派决定为他出头,全服追杀我和老黑,在一次做任务的途中我们被他们一群人挡住了,一队手拿发光武器的高级玩家强P了我们的队伍,对方的队长还高喊:“让正义的力量制裁你们!” 各种极品武器朝我们身上招呼过来,我和老黑在正义的光辉下死得很华丽。
因为死亡,技能掉了好几次,我怔怔地看着“鸟儿”在世界频道里疯狂叫嚣,昏昏沉沉的关掉游戏,离开昏黑的网吧,返校。 课堂上生物老师在讲解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的内容,她一再强调说这里是高考重点要牢记。
而我却幻想着什么时候在游戏里搞个小孩,再把他养大;或许什么时候去赚很多很多的钱换一身极品装备,再去参加比武……下课铃响了,我终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我不想再考了。” 妈说了些什么内容我完全不记得了,但是却能清晰地记得她的声音:那么惊讶、那么难过、那么无奈。我似乎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在电话的另一端掩着红肿的双眼哭泣。妈妈希望我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讨个好媳妇、过上好日子,她为我好,我全知道。
但是我更想像丸子、夏日一样,玩玩游戏、写写文章,而不是成天面对着这些枯燥无味、令人抓狂、六月以后统统作废的考题。所以我矛盾,很矛盾,矛盾得每天夜里辗转难免。老师说得对:“你这种人,玩得快乐,心却痛着,因为你在自责。” 可是,我真的玩得快乐吗?我不清楚。
老黑为了泄愤已经P了不少人了。他记不住那个“鸟儿”的名字,除了那个“鸟”字,因此,凡是看到名字里带“鸟”字的人他一律放倒,最冤枉的是一个用卡通名字的小子,也被他干掉了,仅仅因为名字“漩涡鸣人”粗看很像“鸟人”。于是,经常等我上线时,酒店已经千山“鸟”飞绝,而世界频道却是百“鸟”争鸣,自然都是在骂老黑。
我问: “老黑,费这力气干嘛呢?” 老黑说了一句令我当时琢磨不透的话。 “为什么成功辉煌的总是别人,我却只能在泥地里打滚?” 后来一段时间老黑玩得很勤,经常通宵达旦,他说:“我不信我连在游戏里都混不出一个人样!”而我也开始频繁的逃课,陪他一次又一次的通宵,晚上翻墙出校玩一夜,白天再翻墙入校睡一整天,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
四
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维持到高考,但是它却提前结束了。
那晚是我第一次和老黑语聊,也是最后一次。老黑的声音像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洗礼,坚韧而顽强,他说: “龙,去找纸笔来。” 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仍然向网管要来的纸笔,老黑说了一串字母和数字,让我抄下来,他说: “这是我的账号、密码和安全码,你记好了。”
“老黑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黑让我别问,但是疑惑不解的我却不肯放弃,反复追问几次后,我依稀听到耳机里传来了轻微的啜泣声,我惊呆了,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老黑说: “龙,我妈病了,我不能再玩梦幻 了,这个号送你吧。”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赶紧追问:“病得重吗?我能不能帮你?” “谢了兄弟,不过有些事情别人是帮不上的,只能靠自己了。” 认识这么久,老黑终于开始给我讲述他自己的故事。 老黑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去世了,是他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和妹妹拉扯大。好容易上了高中,和所有青春期的男生一样,老黑喜欢上的班上的一个女生,也和几乎所有的初恋故事一样,女生最终离他而去,备受打击的老黑高考失利了。
第二年复读,老黑下了苦功,就在满心以为能考上好大学的时候,高考前夕却不慎染病发起了高烧,勉强考完一科后被送进了医院。再次复读,又碰上临场发挥失利,最终以4分只差与大学失之交臂。 经历三次高考后老黑终于走上了社会,原因很简单,家里经济不允许了,眼看妹妹也到了快考大学的年纪,作为兄长不出来打工养家已经不行了,妹妹成绩不错,但是上大学需要很多钱,作为大哥,他不希望妹妹步自己的后尘。
那天老黑说了很多,话里带着不太容易察觉的哭腔,而我,则一直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因此此时,倾听反而是最好的安慰吧。到后来,老黑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听不真切了,只能勉强的分辨出应该和他的母亲有关。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没多深的文化,但是从小到大这句话还是多次听过,不过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老黑关了QQ,也退了游戏。系统提示:你的好友老黑离开了游戏。我无力的瘫坐在网吧的椅子上,心中有一些东西轰然倒塌,一片空白。
老黑离开了游戏,他永远的离开了。 耳机里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我的心静得可怕,偶尔听见旁边某人玩游戏时发出的几声污言秽语。“美丽的云”走过我身边,问: “这么晚了还在线?明天不上课的吗?” 这句话将一直处于麻木状态的我拖回了真实的世界,我丢下一句“你这女人很多事你知不知道啊?”然后落荒而逃。
走出灯火通明的网吧,钻进最黑暗的街角,突然之间,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